高莽走神之际,王老先生已经退下,又有几个文士书生走上前来,将他们写的诗词文章交给高莽。
高莽给予尊重一一收下,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一转身这些诗词文章就会被丢进炉子里,烧个干洁净净。
玉真公主性情恬淡,不会轻易干预朝廷选材之事,只有遇上了有缘之人,而且确认是有用之材,她才会向有司或者她的天子哥哥举荐。
至于老神棍司马承祯更不会随意举荐什么人,老神棍其实很不认可这种自荐的方式。
九年前,李白游历途中曾专程造访过司马承祯,司马承祯觉得李白道缘深厚,“有仙风道骨,可游八极之表”,就想带着李白一起修道,可李白却热衷于功名,希望司马承祯为他引荐朱紫。
司马承祯也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其实是很是失望的。
而在更早的武则天时期,司马承祯曾被卢藏用给恶心到过,留下了心理阴影。
卢藏用是典型的投机者,武则天在长安办公,他就跑去长安南边的终南山隐居,武则天去洛阳办公,他就跑去洛阳四周的嵩山隐居,时人戏称其为“伴驾隐士”。
那年司马承祯拒绝朝廷的封赏,计划离开长安继续修道,已经“伴”上官职的卢藏用前来送行,指着终南山的偏向说:“仙师,那里是好地方,很适合隐居。”
司马承祯立即讥笑道:“你说的哪是什么好地方,不外有条当官的捷径而已。”
所以说,这些人凭借着诗词歌赋就想把司马承祯玉真公主当做晋身的阶梯,真的是想多了。
诗词歌赋收了不少,礼单也收了不少,皆大欢喜。
送礼的多数是一些白身的行首和社长,但都有各自的影响力,和官商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唐人喜欢结社,商社酒社诗社,净土社道社共修社,到了乡村一级另有义社及种种相助社,今日来的这些个头头脑脑,可以看作是大唐中产阶级的代表。
嗯,另有人没走?
高莽视线一瞥,就见小广场的后方,孤零零土地坐着一位老僧,正是他之前留意过的那位。
老僧身材枯瘦,留着达摩式发型,面色黝黑如铁,线条刚硬,合起的双掌残缺了四根手指头,手掌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焦黑。
他外罩着一件树皮色的百衲法衣,坐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枯死的老树。
高莽走上前,轻声问道:“这位法师?”
老僧徐徐睁开双眼,如电目光逡巡高莽一眼,旋即澄澈一片。
老僧徐徐起身,合十行礼,沙哑道:“贫僧法号不行思议,见过小仙师。”
不行思议?
高莽心情离奇,心道你是不是另有个师兄叫“不行言传”?
好吧,不行思议就不行思议,大雪天的穿个单衣在这坐了泰半天,确实不行思议。
从老僧的身上,高莽感应到修行者特有的能量颠簸,显然老僧也是修为高深之人。
“敢问不行思议法师,您另有何事?”高莽客气问道。
不行思议微微眯着眼睛,俯视着高莽,生硬地问道:“小仙师,可知《老子化胡经》?”
“不知。”高莽摇头。
“善!”不行思议僵硬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丝毫情绪的变化。
又来了,高莽心里翻了个白眼,善什么了善。
《老子化胡经》就是一颗雷,他才不会傻着去碰呢,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横竖他年龄小。
不行思议从怀中掏出一块香牌,递给高莽:“近闻小仙师不日进京,吾师净狮子三藏法师,特邀小仙师前往圣善寺一叙。”
三藏法师,净狮子?
高莽的“影象蜂巢”启动,检索到相关信息后,心中微微一震。
空门教典中,“经”、“律”、“论”统称为三藏,只有精通经律论的得道高僧,才气被尊称为“三藏法师”,好比唐僧玄奘。
净狮子是梵文直译的名字,大唐人则称之为“善无畏”。
善无畏,东印度高僧,开元三大士之一,密宗开山祖师,唐玄宗亲封的“大唐国师”。
这是个重量级人物啊,只是可惜,明年也要走了。
高莽的眼中惋惜之情一闪而过,却被“不行思议”敏锐地捕捉到。
“不行思议”告辞离去,高莽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香牌。
檀香粉压制的香牌,婴儿手掌巨细,致密平滑,正面刻着释迦摩尼的坐像,反面刻着一个“卍”字符。
万字符本是梵文,祥瑞幸运之意,后被古印度宗教广为接纳,武则天修建天枢塔时,塔上刻下此符,定音为“万”。
“不错,国师亲传门生才持有的万香牌,”入夜时分,不请自来的玉真公主坐在高莽劈面,把玩着万香牌,淡淡道,“近年来,善无畏国师闭关清修,少有接见来宾,即便我那三哥天子求见也不得,国师能邀你相见,也是一桩幸事。”
“会不会是师尊部署的?”高莽坐立不安道。
“不知。”玉真公主摇摇头,放下万香牌后,饶有兴致地看向高莽。
高莽马上局促不安起来。
穿着常服的玉真公主更真实,气场却也更强大。
老李家的基因好,男的俊秀女的靓丽,而且身材普遍都不矮,李世民身高180,李隆基身高175,玉真公主至少在170以上。
公主肤色白皙面如新月,基础看不出是过了四十的人,身世贵胄加之常年养尊处优,华贵之气浸透到骨子里,举手投足自有一种优雅和威严,像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而她修道多年,身上多了几分清静恬淡的超然气质,又像是纤尘不染的空谷幽兰。
清幽之气,华贵之气,两种气质在公主身上非但不冲突,反而得以完美融合体现,形成一种奇异的魅力。
要命了,要是师姐再年轻二十岁,不,十岁,恐怕我也要沦陷了。
虽然高莽不知道师姐为何会不请自来,但他能明显感受到,师姐似乎看他不顺眼啊。
错觉,一定是错觉。
高莽本能摸出腰间的烟斗,怼上一锅子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