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半点规则也不考究
此时大明吏治之松弛，已经到达耸人听闻的水平。
卖官鬻爵，那都是果真的秘密。
除了紫禁城大天子不知道底下官员凭此捞得盆满钵满，天下人但凡有些门路的，可谓人尽皆知。
说起来，周华庭也是大明吏治崩坏的受害者。
想他当初为了补瑞昌县令的肥缺，白花花的银子可不老少花了。
几千两打点出去，还借了印子钱。
撸了“小贷”的周华庭也就这两年死命捞钱，才缓过气来。
如今他再想更上一层楼，哪另有那么多银子走门路……
朱明见周华庭低头不语，直接开门见山道：“如今孙李两家既倒，其家不义之财甚巨，不如拿来襄助县尊更上一层楼。”
但朱明却不知道，周华庭也有难言之苦衷。
周华庭闻言叹息一声。
良久，他瞥了朱明一眼，才压低声音道：“王爷有所不知，非下官不愿再进一步，为国尽忠，实在是……”
朱明这就奇了，有之前约定，灭掉孙李两家，浮财归周华庭及其背后的周远志。
两家的田庄铺子尽归王府。
这周华庭难道还不知足？
孙李两家的浮财，少说也有十万两银子吧，这还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难道这老狐狸还觊觎那些田庄铺子？
朱明脑子里转了转这些思量，很快摇头否认了。
这周华庭乃是闽地之人，异地流官，断不会想谋夺这些不动产。
究竟，这些工具不仅不能挣钱，前期还得泯灭人力物力精心经营。
周华庭一个只知捞银子的流官，怎会在乎这些……
朱明想不明白大明政界里的弯弯绕绕，心下就有些腻歪。
合着脏活累活要命的活都是我干，你们这些个文官从始至终只会动嘴皮子，有一点风险就想躲着。
要害拿银子还不手软！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朱明在王府向来是说一不二，发号施令的主儿。
哪有那么多好脾气供周华庭这种老油条消遣。
先前这老小子的态度摇摆已经令他大为不爽了。
若不是还须蛰伏，这种滑不溜秋的老权要，早一刀剁了了事。
朱明当下也不欲与其虚与委蛇了，怒目而视，含怒发问道：
“本王拿命搏杀，这才按死这两家豪强。”
“今又坦诚相待，不惜巨利结交县尊。”
“莫非县尊欺本王年幼，折辱本王？”
朱明手下亡魂也有数条，皆亲手力毙之。
此时含怒发问，语气中不自觉带了杀戮戾气，唬得周华庭脸色发白。
他暗骂自己昏了头了，竟然拿政界的作派搪塞这杀星。
而且这瑞昌王看似老练，实则照旧一少年，哪有那么好的养气功夫。
周华庭叫屈道：“王爷，不是下官拿腔作调，而是下官有苦难言，实在不宜传扬出去啊！”
朱明懒得搭理他，冷哼一声，直接转身欲走。
周华庭赶忙拉住朱明，哭丧着脸道：“王爷，莫急，莫急。”
朱明满脸不耐之色。
“友朋相交，自是坦诚相待，县尊如此作派，实在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县尊今日所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断不会教他人知晓。”
周华庭灌了一口茶水，似乎下定了决心。
“这孙李两家的银子，恐怕分文都流不到下官的口袋里！”
周华庭一句话就爆了个大料，引得朱明侧目而视。
“县尊何出此言，素闻府城周大人是你族亲，难道他贪鄙至此，连你这个同族都不照拂一二？”
以朱明所想，九江同知周远志肯定要大口吃肉的。
但也不至于连一口汤都不分给周华庭吧？
利益均沾才是政界常态。
周华庭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涩声道：“大人有大事要办，下官自然要尽力帮衬。”
朱明这才知道其中半分原委，嗤笑作声。
他无奈地摇摇头。
难怪大明万里河山，最后由得数十万丁口的野人部落夺了去。
这台上独霸中枢和地方的官员，都特娘的是什么货色……
贼匪分赃都有个章法，这些个文官行事，真是半点规则也不考究。
今日朱明算是“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
听到朱明挖苦的笑声，周华庭满脸尴尬无奈。
遇到这种上官兼宗族亲戚，他也很无奈啊！
但周华庭却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恰似卫所军户，只能任由军官役使如牛马。
朱明觉得这事实在可笑，贪官被权力更大、贪鄙愈甚的贪官制裁得有苦难言。
认真是天上地下，求告无门。
笑了一阵，朱明这才止住了笑意。
他看着周华庭，道：“本王先前无礼了，今日才知县尊辛苦。”
周华庭自觉脸面丢尽了，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朱明总算诈出了其中内情，越发不行能放弃拉拢周华庭。
“无妨！无非些许黄白之物，县尊日后若有难处，且知会王府一声。”
“本王必相助县尊，更上一层楼！”
周华庭闻言，脸上浮现出感动之色。
他长揖一礼，正色道：“王爷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朱明只是外貌热情回应，心中却不以为然。
这等老狐狸没几句可以认真。
除了被逼无奈，自曝丑事，其余皆不足信。
但事照旧需要他去办的。
“这官面上的事，还需县尊交通上官，彻底按死孙李两家。”
“本王这里另有贼匪活口，引为口供。”
周华庭捻着髯毛，皱眉思量片刻。
“下官明白王爷的意思。”
“人证物证俱在，须要这两家死无葬身之地！”
朱明又道：“孙家倒也而已，无非仗着好勇斗狠，目无纲纪，才聚得好各人财。”
“本王听闻李家姻亲乃是知府袁大人，怕是要横生妨害了。”
周华庭却摇摇头，卖弄道：“王爷勿忧，李家与府台大人哪里是什么姻亲。”
“不外是图谋权势，献女媚上的小人而已。”
“呵呵，府台大人乃山东世宦之家，怎会与李家结亲？”
“再者，府台大人因抨击阉逆新晋上位，权位还未稳固，如今朝局动荡，府台大人怎会为一玩物延长自家前程？”
朱明眼前一亮，暗道这老狐狸旁的事不中用，琢磨人心、勘破政局的本事确实厉害。
看来以后这政界的门道，还要多咨询咨询这老工具。
如此想来，朱明也觉这笔银子花得不亏。
不拿银子喂饱，从哪请得这样经验富厚的照料。
二人又交流了一下意见，商量尽快平定此事。
究竟孙李两家都是瑞昌豪族，牵扯甚多，拖延不决，恐生变故。
这时，衙门之外突然传来一阵甚嚣尘上的哄闹之声。
……
衙门四周，一处民居之内。
徐四平看着肃立的石大石二，怒声质问道：“不是早就付托你二人看好底下那帮青皮混混，你俩干什么吃的？”
“今日若是真的激起民乱，坏了王爷大事，你二人百死莫赎！”
石大石二耷拉着脑袋，乖乖听训。
想到适才的杂乱，他二人亦是心惊不已。
幸亏王府护卫下了狠手，这才止住了一些青皮混混闹出大事。
徐四平想了想，又道：“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们，究竟这些人大多是青皮混混，难以管教。”
“但护卫队很不满，八成会陈诉王爷。”
石大石二闻言一惊。
石大分辩道：“老大，这次咱们真的尽心尽力了。”
“底下几百号人，难免有刺头。若是护卫队陈诉给王爷，我兄弟二人岂不是要重重受罚？”
徐四平略一思量，照旧决定保下二人。
心中也有对护卫队不满。
情报组适用的心腹人手太少，缺乏经验。
这些可不是打打杀杀、好勇斗狠所能成事的。
都是要动脑子的任务，服务的难度很高。
总不能属下一有失误就问罪，那日后情报组还怎么壮大。
“你二人尽快写一份思想汇报，总结这次任务的得失。”
“记着，主动认可错误，不要有所隐瞒。”
“王爷会体谅你们的！”
徐四平郑重提点道。
石大、石二只得颔首接受，满脸颓丧。
护卫队真不是个工具！
幸亏徐老大还算课本气，回护他们。
想到那几个不听指挥青皮刺头，二人就恨得牙痒。
他们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乍现的凶光。
兄弟二人盘算主意，转头就把那几个坏事的玩意沉到城外江里。
好教瑞昌这些个城狐社鼠知晓，这一亩三分地，到底是谁说的算！
……
此时，县衙之外的街面上。
里三层外三层，无数人拥挤在街道上。
人上一万，认真是无穷无尽。
不少不明内情的老人啧啧称奇，心道瑞昌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商贩们最是敏锐，人流就意味着生意。
他们走在人群里叫卖着。
“卖糖葫芦喽，卖糖葫芦喽！”
“米线，米线，一碗米线五文钱！”
小孩子也在人群中捉起了迷藏，探头探脑的，忙活个不停。
如此欢喜的气氛，真比过年还要热闹！
许多人只是纯粹凑热闹，基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乾务或许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颗将要落地的脑袋，竟然给瑞昌城的劳苦公共带来了些许乐趣。
倒也死得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