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往昔之梦
老树的枯枝如闪电般支解视野,将夜空划分为一个个不规则的格子。猩红色的满月高悬于空中,向废墟洒落血色的光。无边无际的灰雾之中,一座古老的钟楼倔强地伫立,犹如老朽后站立赴死的骑士,损毁的表盘像是它褪了色的勋章。
公孙策无力地瘫倒在灰雾之中,凝视着远方钟楼的顶端,凝视着雾中的另一个活物。
“布谷~”
一只布谷鸟儿正在破损的表盘上方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乏味的叫声。
“布谷~”
布谷鸟儿制作粗拙,并不考究,活像是手工课的学生们在临交作业前急遽赶出的制品。它有玻璃做的眼珠,偏偏却只做了一颗,成了只单目的报时鸟,别说讨喜,简直令人厌恶。
这只布谷鸟成了苏佩比亚最后的生还者。
这里曾经是一座无比华美的都市,是岛国莫顿引以为豪的首都。骑士们在灼烁的街道上巡逻,贵族们在白金色的修建中谈笑,人来人往的外城区充斥着平民黎民们的市井喧嚣,喧华而又祥和。
如今一切早已荡然无存。王都变为灰白的异界,宫殿沦落为残垣破壁,无论贵族、骑士照旧平民,所有的生命都融化在了酷寒的雾中。
唯有一只木头鸟儿还在单调地叫着,像是对过往的悲悼,又像是对现状的讥笑。
“布谷~”
他们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他们拼上性命去战斗,哪怕到了最后一刻都不愿放弃……可如今都市扑灭,无人生还。
白雾侵蚀起公孙策的躯体,很快他也会活生生融化在雾中。他不觉得痛苦,只在伤心中感应一阵模糊。原来这就是龙灾,超乎凡间的力量,扑灭一切的灾厄,纵然人类如何挣扎,在天灾之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可灾厄已至,龙又在何方?
“——铛!”
震耳欲聋的钟声响起,恶意者的低笑加杂在其中。
大钟的震动将布谷鸟的支架震断了。鸟儿挥不起未完成的木翼,只得如人般僵直地落下。
它本该落入灰白之中,被雾气吞噬。可展现在少年眼前的景象截然相反:朦胧的灰白色忽得散开一片,仅余少少数化作巢形将其托起。紧接着,遍布全城的雾气螺旋扭转,形成了一场以木头鸟为风眼的台风。
灰雾层层缠绕在木雕之上,勾勒出细密的鳞片,凝结成肥厚的尾部,细长的四肢,仅有骨架的双翼,桶一样膨胀的身躯,以及仅有独眼的极小头颅——是新的躯体,真正的躯体。娇小的塑像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庞大而可怖的歪曲之兽!
它猛得张开无肉的双翼,干枯的翅膀如闪电般划破黑夜,几近将整片天空遮蔽。雾气随着它的行动而飞跃、旋转,似乎无数灵魂欢呼着君王的降临!
它展开无肉的双翼,挥舞干枯的翅膀,越过钟楼顶端,继续向上,向上,飞向天空……
宣告巨龙的降临。
·
“!”
尔后,公孙策从噩梦中醒来。
不愿想起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恐惧与伤心一瞬抓紧了公孙策的心脏。他用单手撑着额头,大口喘着粗气,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却难以将过往的梦魇立即驱散。
哭泣般的龙吟仍在脑中回荡,那是梦中尚未离去的残响。
由于入睡前摘下了眼镜,他眼前的景象一片朦胧,如同身在雾中……
宛如三年前的阴霾,至今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