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动褚云天的头发,气氛很平静。
似乎一道惊雷砸进脑海,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魏秋,运天府大牢血案的始作俑者……
褚云天退却半步,脊背发凉!
他紧紧盯着不动的少年,面露惊恐,同时一步步退却,险些忍不住冲出去,只是联想到少年三日以来的一举一动,褚云天的心底,终有些犹豫。
真的是他么?
一个淳朴憨厚,连财不外露都不懂的少年,一个笑容天真,处事礼貌的娃娃……怎能杀如此之多的人?
“是、是你么?”
褚云天握紧拳头,终归没有一走了之,声音沙哑。
魏宇坐在那里,脸色似明似暗,他听到如今的状况,心底也是大为震动,眼看褚云天神色剧变,他深吸一口气,摇头道:“魏秋是我,杀人的不是我。”
“竟……”
褚云天如遭雷击,惊得跌坐!
魏宇能理解褚云天心中的震动,暂未开口,而是起身将帘子拉上,屋子里仅有烛火,暗得像是粘稠的海。
即便未曾看到外边的景象,魏宇也能知道风暴不小,旻国向来牢固,少见大案,现在运天府发生如此血案,可称百年难得一见,这也是每个城镇都有人围观通告的理由,预计上面贴着他的画像吧?
悬赏千两,只是他的脑袋!
千万思绪从脑海中闪过,魏宇脸色微沉,此事倘若真是官府亲自视察,无论如何也得不出这个结果,尤其将越狱一事全部都归结到魏宇头上……
谁不知道他手无缚鸡之力,这简直谬妄!
而此事的幕后黑手,已呼之欲出!
“方子岑,好一口大黑锅啊。”
魏宇心底渐冷,瞬间理解了一切,当初方子岑留下他,恐怕即是为了此事做准备,若非自己逃得实时,很可能早已问斩,而魏宇虽说逃了,方子岑也没有深追,却连通官府,颁布悬赏令,为的即是让牢狱一案有个结果。
他握紧拳头,心中有怒!
好端端穿越到牢狱,先是运天府江大人的那一口黑锅,如今方子岑这里又来一口黑锅,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魏宇谁也没惹,却招来这样的结果,怎能不怒?
然而再怎么怒,眼前的事也要解决。
魏宇斟酌片刻,明白褚云天知晓自己位置,倘若认真一走了之,他恐怕很难在世走出镇子。
“这件事的原委,我告诉你。”
魏宇未来到运天府的理由,以及江大人的黑锅一事,全部说了出来,却并未提及方子岑。
他只说道:“小弟身在狱中,以为终身无望,后有位黑袍人来至,他击碎牢门,杀了不少人,放走了隔邻缧绁的令郎,我不知道他是谁,只借机逃跑。我身上的银子,也是从死人身上摸的,我还想回家,不愿饿死……待我走出缧绁,已看不到他们,我畏惧官府抓我,便一路逃跑。”
魏宇低着头,哀声道:“这一路,便跑到了遭遇褚年老的地方……我从未杀人,褚年老,你看我这样,不说有没有胆子,小弟有这个能力杀人么?褚年老,小弟言尽于此,只希望褚年老能相信,给小弟一个时机。”
他摸下腰间布袋,端至褚云天面前。
“褚年老,小弟只想回家!你若不愿送我,我不怪你,只希望褚年老不要将我的所在说出去,这些银子,便当褚年老这些时日,照顾我的谢礼。”
褚云天呆呆地抬起头,看到少年的脸,他突然从少年的眉宇中看到了疲惫、艰辛,以及痛苦。
他缄默沉静了。
黑黑暗,二人不知默然多久,魏宇轻咬下唇,心已凉了泰半,千两银子的脑袋就在跟前,谁会不心动?他捏紧装钱的布袋,正待收回,准备另寻他法……
就在这时,一张大手突然夺过钱袋!
但见褚云天咬咬牙,似下定了决心,一把抓着钱袋,随即站起身来,低头看向魏宇,道:“这钱,我收下了!只是不能白拿,魏兄弟,这两日我是看着你的,你是什么为人,我最清楚!我信你不是那种嗜杀的人,你也不行能有这种能力,哼哼,恐怕这一切都是那江大人搞的鬼!”
“……褚年老?”
魏宇呆了呆,迷茫地看向褚云天。
褚云天眉峰一振,沉声道:“我褚某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做不到将你一个遭人陷害的孩子置之掉臂,放心吧,这钱我收下,但我也一定将你牢固送回家!”
“……”
魏宇陷入缄默沉静,心情庞大。
“魏兄弟,你也不用劝我,我收了你的钱,不是白帮,只是眼下情况庞大。他们若真是来抓你的,那我们更得趁夜离开了,幸亏跟我们一样想法的人不少,正好混水摸鱼。”
褚云天不愧是个老江湖,做下决定,便很快制定计划,他掀开窗帘一角,道:“来的人还不多,预计夜越深,人越是多,魏兄弟,我们抓紧走吧。”
“……多谢。”
魏宇拿出银子,只是不愿褚云天袒露位置,并不想将褚云天扯进此事,然而性命攸关,他犹豫许久,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二人收拾好行礼,走出客栈。
夜色渐深,灯火摇曳,外边景象倒没褚云天说得那般严重,只是魏宇注意到,腰间别刀的江湖人简直多了不少,身上带着一种寻凡人没有的肃杀气息。
没见过血的人,很少有这种气质。
魏宇听褚云天付托,略作易容,顶一张斗笠,倒也像个年轻江湖客,他低头跟在褚云天身后。
一直到牵马,倒也宁静。
预计没人料想到,手染无数鲜血的悬赏犯会堂而皇之走在大路,尤其魏宇不是独行,便更不会惹人注意。褚云天和魏宇各自上马,很快骑马出城。
魏宇心中的紧张稍微放松了点。
突然,一骑从前方过来,赫然是个精壮男人,穿着件贴身的劲装,那人看到魏宇二人,忽高声道:“褚兄?”
“……梁兄?”
褚云天也满心紧张,吓了一跳,才反映过来,挤出笑,拱手道:“很久不见,竟在这里相会了。”
“是啊,快十五年了吧。”
男人拉住马,注意到身后的魏宇,挑眉道:“褚兄这是带了个兄弟?”
“不是兄弟,这是我儿子!”
褚云天眼珠子一转,笑道:“这是我大儿子,梁兄,你以前还抱过他呢,犬子怕生,这两日便领他长长见识……尘儿,你还记得梁伯伯么,还不打个招呼!”
“伯、伯伯好!”
魏宇心底忐忑,连唤了声。
梁姓男人见魏宇躲躲闪闪,本有些狐疑,听到这话,马上大笑,道:“原来是褚飞尘啊,我说怎么眼熟,转眼竟这么大了,尘儿,还记得梁伯伯以前抱过你么?呵呵,我家娃也快这个年纪了,你可以多来伯伯贵寓玩啊。”
“还不应下?”褚云天哼了声。
“是,谢谢梁伯伯。”魏宇忙颔首。
“是了,不知梁兄怎会到此?”
褚云天不动声色,道:“我适才听说有位杀人不眨眼的小子逃到了这里,有不少好汉都过来了,如果我没猜错,梁兄也是为了此事吧?”
“知我者莫过褚兄啊,梁某平生此外不会,就学过三五年武功,朝廷很少会悬赏这么多银子,梁某怎能不心动啊?褚兄肯定不在意这些小钱。”
“不是不在意,是宁静重要。”褚云天似不着急。
二人又外交几句,最后照旧梁姓男人拉了拉缰绳,拱手告退:“好了,听褚兄说,有不少人已经先梁某一步了,梁某便不继续停留了,褚兄,他日再聚。”
“是,希望梁兄马到乐成!”
褚云天也是拱手,目送梁姓男人进城,刚刚拉动缰绳,飞速远离城镇,魏宇看得惊心动魄,幸亏只是虚惊一场!
褚云天再不停顿,一路奔袭!
一骑渐行渐远,夜深人静时,魏宇感受着马背颠簸,终于忍不住问:“褚年老,你我萍水相逢,素无瓜葛,何须要为了我冒这个险?你若要银子,我都可以给你。”
“我不能白拿你的银子。”
褚云天先是一笑,尔后缄默沉静片刻,这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自嘲,“魏兄弟,我适才也并不全是胡话,我有两个孩子,大娃娃与你一般大。我本想拒绝你,只是我突然想到,倘若我家孩子遇到跟你同样的状况,谁来帮他?”
他顿了顿,幽幽道:“说来可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若拒绝了你,若不帮你,日后我家孩子遭遇劫难时,也无人为他呐喊……魏兄弟,你便当我想挣这份钱吧。”
“……”
魏宇心神大动,陷入久久寂静。
弹指间,五日一晃而过,魏宇二人老例保持警惕,找了块天然的山洞,各自走了进去。
这五日里,他们要么就地歇息,要么连夜赶路,而昨夜二人并未停留,连夜赶路,今日无论如何都得睡一觉,否则褚云天或许没事,身体弱些的魏宇肯定一命呜呼。
其实,经过五日赶路,早已远离运天府,发生在运天府的案子,很难波及在数百里之外,实际上,这两日路过的城镇,已没怎么看到悬赏通告了,一切海不扬波,而他们身在山中,不远处有个城镇,也有客栈。
只是出于谨慎,褚云天体现最好别入住,魏宇人生地不熟,也没这些经验,一切听褚云天部署。
前几日,褚云天还将得手的银子交还,说待到送达之时再送还,魏宇拗不外,暂且放入怀中。
“魏兄弟,照旧跟往常一样,我们吃点苦,天微亮便得起床,此处已是沧州界限,不出三日,你我便能到渔城。送你回抵家乡后,一切便都看你自己了。”
各自找了个睡觉的地,相较前几日,褚云天的状态明显放松了许多,却也没忘记嘱托。
他哈了口气,脸上满是笑意:“待送你回去,我便马上回去了,这一路平安,我们的运气不错,只希望家里人不要太怨我,呵呵,早些歇息吧。”
魏宇坐在山洞角落,连连颔首。
他将行李放下,面上是说不出的疲惫。
连续五日奔袭,魏宇病弱的身体难以蒙受,早就超出极限,只是性命攸关,这才不敢延长,硬生生扛了过来。联想到逐渐接近的渔城,魏宇也不禁欣喜。
到了这里,悬赏的事情应该不用担忧了。
自己能安然抵达,褚云天也不会被拖累,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魏宇秉着轻松的心情,躺下睡觉,这五日以来,他都没有跟褚云天离开,自然没练“搏狮掌”。
“快了,马上就到了。”
魏宇阖上双眸,心情是近几日来最好,然而,或许是因为天寒,靠墙躺了许久,魏宇也辗转反侧,没有入睡。
魏宇微微皱眉,能感受到大脑越发极重,可仍难入睡,倒是另一边响起鼾声,褚云天已然甜睡。而就在魏宇徐徐有些急躁时,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钻入他的脑海,有如幽灵……那像是一道徐徐走来的脚步声!
魏宇闭着的眼眸发抖,惊出一身冷汗:“什么声音?我没听错,难道……”
他满身一抖,刚刚气听到的鼾声断了!
魏宇心惊肉跳,不敢睁眼。他看不到的是,借着月光,一道身影逐渐靠近,那人一身黑衣,手中竟提一口长剑,现在已然染血,他身旁另有一人,身材更是雄壮,手提一口大刀,被月光衬得极为尖锐!
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
张皇、惊恐,在魏宇心底蔓延!
他下意识闭上双眼,狠狠掐住大腿,掐到不再发抖,耳边突然传来声音:“嘿,你说得不错,这小子真睡着了,你认认看,是他么?”
“绝不行能看错,我追了他两日。”
另一人哼了一声:“我本想昨夜趁夜将他做了,谁知他们基础不停,一路到了这里。哼哼,我想起你正巧在这边,也算自制你了,白拿五百两。”
“可笑,若非你怕不是这宰了无数人的小子的对手,怎会找到我头上?”
“空话少说,动手!”
二人对视一眼,眸子里都带着冷意。
动手的人是矮上一些的,他提剑斩来,便要取走魏宇的头颅,而就在这时,似甜睡的少年突然矮下身子,矮小男子一剑挥空,“咣”一声砸在山壁,火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