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出云,落地如霜。
月光下,一行车队驶出了城。
魏宇倚着马车内部,神色哪剩半分激情,倒是有种近似惆怅的深思。这不是消磨掉了,而是从未有过。
“坏了。
“这丫要找我取利益,收我做奴仆,还能理解,上来就夸我上天,摆明笼络人心,这方子岑心机深沉,权势滔天,又杀人不眨眼,照旧得尽快脱身啊……”
魏宇扶额,考虑半天也没对策。
他见惯了套路,看穿方子岑的手段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同时看穿了方子岑的意图。
相反,其中满是谜团。
就当方子岑是个叛军首领吧,要他一个“废人”有什么用,单拿出来说,无端丧生的秃顶大汉与那女子,哪个不比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有用?
可他们都死了。
魏宇觉得自个也快了。
魏宇摇摇头,暂时不去考虑这些琐事,摸出布袋,入手沉甸,他打开一瞧,里边是白花花的碎银,白得晃眼,小部门是狱卒的,大多都是那秃顶大汉的。也不知大汉到底是什么来历,入狱了还能有好酒好肉,有银两带着。
魏宇捆好布袋,细细放回怀里,财不外露的原理他照旧懂的,魏宇转而抽出一张叠好的纸,这同样是秃顶大汉的,起初他以为是银票,全塞进怀里。
如今一看,应该不是银票。
魏宇上下审察,纸张白黄老旧,反面却全无字眼。据魏宇了解,银票不长这样。
“那这是什么?”
魏宇掀开纸,不想旧纸内部,滑出一张信封,落在魏宇脚边,他眉头微动,矮身拾起。
信封的开口处有留文。
字是小纂,写法却很张狂,落笔有力。
“秋夫子亲启,张永贞留。”
角落留有地址:“渔城,紫元观。”
魏宇皱眉,心道:“那秃顶原来是个送信的?难怪他有恃无恐,预计再留三五日,便会教人放走……”
他迟疑了一下,心中不禁好奇起来。
秃顶男人既是送信,那应该不是写信的人,瞅他那样也不会写信,既然如此,写信的人是谁,又是写给谁?既然敢称“夫子”,几多也是个老师吧?
“如今秃顶死了,这信也无人可送,我这是捡来的,看一看没事吧?”
魏宇在心里“嗯嗯”两声,掀开信件:
“赠秋正卿;
“惠书敬悉,情意拳拳。
“一别七载,转眼云烟,夫子教诲,仍萦萦在耳。然徒琐事缠身,实难亲至,特修书一封,以告慰问。
“另,有一事相求。”
魏宇默默念出信文,一字一顿,他前世虽然旅游不少,也看过不少书,然而正书大多囫囵一眼,这会让他认小纂,着实有些为难,东拼西凑,只能勉强看出信件的内容。倒很简朴,前半段外交,后边才是正事。
“数日前,徒路遇枯井,偶得一奇纸。
“其只字未录,却水染不透,火烧不尽,想是一奇珍,怎奈徒学艺不精,远不如夫子神通宽大,现在特将此物一并送上,万望夫子发现其中秘密,并有所裨益。
“徒顿首百拜……”
再后边,就是些空话了。
魏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眉眼微动。
“送信人是张永贞,收信人是秋正卿,秋正卿应该是张永贞老师,从后文看,教的很可能不是学术上的工具,神通,神通,那这个世界应该有强如神仙的修道者吧?对了,紫元观,这秋正卿恐怕是个道长!”
他肃然起敬,眼神亮了。
他的那个年代,谁没有一个御剑成仙的梦?如果这秋正卿认真有本事,魏宇还真想去拜会拜会。从字里行间,也不难看出来,秋正卿和张永贞应该都是文化人。
文化人三个字,便隐隐透着“好人”。
魏宇悄悄记着这两个名字,旋即便将目光移到书信的后半段,“奇纸奇纸,应该即是这张纸吧?”
魏宇看向老旧枯黄,更大一点的纸。
他收好书信,将那张“奇纸”摊开,长三十厘米,宽有二十厘米,说是纸,倒更像舆图。而正如信上所说,这纸的正反面都没有留文,看似废纸,只是手感如布,比那封书信好了不少,让人觉得特殊。
“火烧不尽,水浸不透……”
魏宇左右翻找,实验找出机关,却一无所获,他沉吟片刻,稍作犹豫,试着发力,将其撕开,结果这纸硬像一块不破的铁板,无论魏宇如何用力,也无法撼动丝毫!
撕了半天,没留下半点痕迹。
魏宇撕得累了,皱紧眉头:“我力气再弱,也不至于撕不开张纸,这纸果真有离奇,张永贞应该比我有学问,看样子照旧那神通者的门生,却也无法将其撕开,我再弄也是歇逼,不外,这玩意到底是啥,法宝?”
他满脸困惑。
尽管觉得不大可能有效,但初次见“法宝”,魏宇仍好奇心大动,趁着没事干,又花了许多功夫,或双手撕扯,或用脚踩着,一手硬拉,甚至上嘴咬,狠狠地舔,可一直累得魏宇满头大汗,也没收效,硬是没留下半点印子。
“我不干了……”
魏宇喘了口气,脸色愈发苍白,照旧放弃了。
他抓抓脑袋,可不想被一张纸玩死,知道不行能解密,也就老实收好两张纸。没有这法宝也无妨,日后借着书信,或许能博得那位神通者的好感。
这是他的时机!
联想到有可能学习神通,原本昏暗的生活马上有了光,魏宇缩在角落,双手怀抱在胸前,沉甜睡去。
一觉醒来,即是大中午。
魏宇不是自然醒来的,而是被一个衣着轻便的小厮摇了摇身子,猛然惊醒后,头另有些晕。他的身子太弱,十数日的牢狱生活快要了他的命……准确的说,是已经要了一条,而魏宇目前还没休养过来。
谢过小厮,下了马车。
天空明媚,是个好晴天。
商队似的一行已经停下,魏宇环视一周,这里是个实实在在的野外,官道两边森林密布,四周看不到城区,而一行就在林间扎营,有炊烟袅袅。
人不少,有些喧华。
“这边请。”
小厮却没顿步,一直领在前面。
“令郎在前边,我就不去了。”
走上片刻,小厮示意了一眼密林深处,便矮身告退。
魏宇目光深沉,漫步进入密林,刚一走进,便见方子岑搬小凳坐在火边,火上煮着滔滔热汤,此时方子岑已扎好长发,白面红唇,格外醒目。只是他似全不在意形象,拿着汤勺在锅里翻了又翻,像个找食的孩子。
黑袍人立于一旁,一动不动。
这里仅有他们二人,以及新来的魏宇。
看魏宇过来,方子岑露出笑容,热情招呼:“过来坐,昨日为防追击,我不得不趁夜赶路,小先生恐怕饿坏了。”
他抬手,“不必客气,请。”
香气入鼻,锅里显然是大好的牛肉,魏宇饿了很久,早已饥肠辘辘,见礼事后,立即急遽坐下,也掉臂烫,大口大口地吃。方子岑呵呵直笑,一边往魏宇碗里夹,这一幕若是被有能力的画师画下,定然温馨。
用了许久,魏宇吃了个大饱!
“多谢方令郎。”
许是意识到自己形象不佳,吃饱喝足事后,魏宇的脸色有些红,低头道:“牢里饿了许多日,实在没忍住。”
“无妨无妨。”
方子岑哈哈大笑,不甚在意。
他抚手道:“再坐上片刻,方要上路了,小先生可休息好了?这次的路途很远,切勿坏了身体。”
“好了,好了。”
魏宇有些怕羞所在头。
二人无话,徐徐平静下来,只是魏宇的目光时常往黑袍人身上落,像是艳羡,又似乎好奇。
方子岑注意到这一幕,大方道:“小先生在看什么?”
“我、我没看什么……”魏宇声音很轻。
“若是有什么需要,小先生大可直言,你入了方家,便与我是一家人,何须遮掩?”
“……我、我就是羡慕。”
见人家都这么说了,魏宇没再推脱,欲拒还迎道:“昨夜我都望见了,这位……这位前辈是个妙手,三下五除二便要了两个狱卒的命,唉,方令郎别在意,我平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功夫,这才忍不住看。”
方子岑眼珠子一转,豁然起身,哈哈笑道:“你眼热的是功夫,看人又有何用?”
他大方道:“你去讨要,他自会给你!”
听到这话,黑袍人的斗篷着实抖了一下,万没想到自家令郎竟玩乐至此,还想让自己交出功法。与他差异的是,魏宇的目光马上火热起来,兴致勃勃地看向黑袍人,像是孩子看向心爱的玩具,很热烈,很兴奋……
“这厮总归是要死的,给他看下也无妨。”
黑袍人和方子岑心意相通,稍作犹豫,袍子一抖,一本薄薄的古朴线装册子便被他抖了出来。
魏宇伸手接过,差点摔出个趔趄!
“小先生慢慢看,不急。”
方子岑扶稳魏宇,呵呵道:“厉害的暂时不能给你,这是他以前练的防身功夫。待你练会了,我再教他给你更厉害的秘诀,还望小先生别怪我藏私。”
“岂敢岂敢,多谢方令郎!”
魏宇能感受到方子岑看似瘦弱的身体,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道,他不动声色,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恩惠,小脸通红通红。他很快就掀开册子,仔细观摩。
只是没看多久,魏宇突然紧皱眉头,脸色变了。
“小先生怎么了?”
方子岑察觉出差池,皱眉道:“可有不通之处?”
魏宇脸色微红:“我、我想方便一下……”
方子岑哈哈一笑,随手指了前面的林子,“没什么好的地方,小先生不要嫌恶,就地解决一下吧。”
魏宇连忙颔首,狼狈的身影没入林间。
此间瞬间平静许多,追念着少年的窘迫模样,方子岑失笑摇头,又喝了口茶,道:“这少年倒是质朴,有点意思。若真交了出去,我另有几分舍不得。”
“……令郎,有些离奇。”
黑袍人沉吟片刻,犹豫道。
“什么离奇?”方子岑挑眉。
黑袍人摇头,“欠好说,总觉得有些怪。”
“那件事死得人太多,你会留下欠好的印象,也实属正常,别多想了。我们要往前看。”方子岑道。
黑袍人缄默沉静。
二人径自寂静,只有滔滔的牛肉汤在作声,突然,先前叫醒魏宇那小厮钻入林间,面带惊慌,道:“公、令郎,朝廷来人了,就、就在外面!”
方子岑却不以为意,只是目光微闪。
他又坐下,“请他们进来。”
“不必了。”
一道声音传来,随着身穿墨色飞鱼纹锦袍的官员大步踏来,此人腰别一口刀,脊直如枪,眉宇间透着肃然。打眼一看,他整小我私家都似是口墨色的刀。
腰间有块玉佩。
旻国,锦衣卫。
“把人交出来,照旧你跟我走?”
“别急,林千户要吃块牛肉么?只是煮得有些烂了。”
方子岑徐徐摇头,用汤勺在锅里滚了一圈,有少量的牛肉漂浮起来,“也没几多了,不要浪费。”
“人。”那锦衣卫冷声道。
“在里边呢,林千户自己去取。”
方子岑呵呵一笑,抬头示意不远的林子,正是魏宇离开的偏向。
锦衣卫冷哼一声,道:“方子岑,你父亲与我有友爱,我才会一再助你,然而我究竟是朝廷的人,你屡次扰乱朝纲,应当死罪!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虽然。”方子岑随口应下,仍是笑着。
锦衣卫微微皱眉,却也知道劝说不了这位令郎,他只能快步走进林子,放眼搜索。
但找了半天,始终没看到人影。
“方子岑,你耍我?”
锦衣卫惊觉有变,冷眸看向方子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