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允微微拱手算是回礼,眼睛盯着刘屠狗手中屠灭刀,赞叹道:“好刀!”
他眼中只有面前宝刀,对自己儿子视而不见。
董迪郎似乎习以为常,也丝绝不理会自家老子,笑嘻嘻道:“常伯伯好!”
常兆清颔首微笑道:“听说董大少栽了跟头,连自己都赔了进去,要给人当一名什长?”
董允闻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工具!”
他将视线从屠灭刀转移到刘屠狗身上,正色道:“先登卫有名无实太久了,正需好汉之士振作更新,也好让我越骑卫的兄弟们喘口气。”
这话明白未将现任先登校尉李宋麒放在眼里,即即是真心赞赏,听在众人耳中,亦难免听出些许挑拨之意。
重铸屠灭除去未曾见血,其实已经无异于一场酣畅大战,血气尚未平复的刘屠狗手持利器,胸中戾气难免胜了几分,狂言不惭道:“待第四旗练成,摧城拔寨不外寻常事,到时越骑卫的兄弟们便知何谓先登。”
董允闻言眉毛一挑:“那本校尉就拭目以待了。”
常兆清静待两人暗潮汹涌完毕,插言道:“边军体制所限,除去入营,你今后在先登卫的升迁我欠好干预干与,若有其他要求,尽可提出。”
刘屠狗才不相信常兆清无法影响到先登卫,这位坐镇朔方十二年的宿将可不是简朴人物,只不外如今对方如此示好,是认真恶了李宋麒的缘故,体现自己作为卫中人可以取而代之?
“属下想在朔方所有壮年罪囚中选拔士卒,一旦入选则准其以军功赎罪,还请军门允准。”
常兆清哈哈一笑:“怎么,终于嫌堵门募兵事倍功半了?”
刘屠狗也笑道:“本想宁缺毋滥,不成想缺到了如此田地,这对曹家父子让我彻底醒悟,想在良家子中寻觅心无牵绊的赤心之人实在太难,即便以利诱之以威迫之亦不能降服一切人心。只好退而求其次,得体魄野蛮、精神强健者而用之。”
常兆清摇摇头,似是对少年宗师的随性而为颇为无奈,不轻不重所在了一句:“人可以给你,自己去牢里即可,只是别又跟选徒弟似的那般挑剔,治军与小我私家修行完全是两回事,不能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临出门时突然想起一事,转头道:“公孙龙送给我一张东海蛟鲨皮,转头送你一块做刀鞘,也算物尽其用。对了,还不知此刀何名?”
“原本想起个猛虎踏山刀一类的威猛名号,想想照旧算了,刀名屠灭。”
追随在常兆清身后的董允再次细细看了屠灭刀一眼,这位风范卓然的老男人开口道:“若换做二十年前,我初登灵感妙境之时,定要与你过几招,看看屠灭能不能胜过董家切玉刀。”
刘屠狗咧嘴一笑,没有回应,往往数十年砥砺之功亦难在宗师境界有所寸进,神通境界所需积累之雄厚尚在其次,最难之处还在于难持勇猛精进之心。
说到底灵感重在修心,玄妙幽微之处,大可一日起高楼,也能一朝大厦倾。
董允锐气已失,再修行二十年也不放在刘屠狗眼中,只是这种伤人之语就没须要说出口了,总得给董迪郎面子不是?
“杨雄戟,把带着的青州刀留下,给曹老先生做酬劳。”
他看着手下四什长、五军卒,意气风发道:“走,给你们选同袍去,可别被人家比下去了。”
百骑长雷厉流行,众人并无异议,一行人离开曹家炉,径直赶到朔方狱。
典狱在获得将军府回话之后放众人入内,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刘屠狗绝不挑剔,通常结实囚徒尽数带走,条件只有一个,要没有修为在身的,顶天了不能入练气境界。
如此宽松条件,人选富足,刘屠狗立即在名册上勾选了百人,多是受株连被发配朔方、与披甲人为奴的犯官亲友及家仆、也不乏小偷小摸之辈,谈不上何等穷凶极恶。
自始至终面容冷峻的典狱明显松了一口气,被选出的人加起来也没有剩余那些手段高强的匪徒和朝廷要犯能折腾,进了凶名卓著的黑鸦肯定翻不了天,不必对今后吃挂落的情形太过担忧。
朔方狱是一个独立的坊市,高峻的木制围墙上有供守卒居高临下的平台。
二爷此时就蹲在平台上,向下望去一览无余,颇有桑源当日风范。其余九人站在他身后,几多有些困惑不解。
在他们眼中,墙下畏畏缩缩挤作一团的一百人有着百样神情,同时却也可以归纳为一种,那即是对昏暗无光未来的麻木恐惧。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悍勇无畏的战士?
上下前后一百余人的目光交汇于刘屠狗身上,刘屠狗也同样在审视他们,他的目光深邃却又浅薄,与其说是在瞩目于这些人即将与自己捆绑在一起的莫测命运,还不说是屠夫在选择待宰的牲畜、菜农在寻觅适合采摘的瓜果。
挥手召天虎、神意铸屠刀之后,将目光从浩荡苍穹与飘渺天道上收回,二爷所需面对的,仍是眼前众生。
低下头,即是人间。
……
“你们不应如此在世,你们活该如此在世。”
“一旦习惯了身上镣铐,便只能永远沉~沦。”
“我年纪不大,也没经历过超出凡人的困苦,但我总觉得,人不应一日复一日重复昨天的碌碌无为。”
“他人可以讥笑我不知足,我把他人讥笑当放屁。”
“上古有位屠龙氏,我一个小小屠子,偏要做那屠狗氏,让这个名号流传百世、千世、万世!”
“哦,有人笑了,有这样笑容的人,你为自己设了一个囚笼,远比这座朔方狱越发可怕的囚笼。”
“你落到这般田地,多数是受人连累,虽然可以怨天尤人,可以一直以这个理由为你落魄悲苦、毫无灼烁的人生开脱,然后心安理得地死去,无人记得你是谁。”
“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我的刀永远比我的嘴皮子更利索,我跟你们絮叨这些,也没指望谁会听进去。因为在我眼中,你们不外是能走能动的死物。因为今日起,你们已是我手中刀,无论生死,俱属于我刘屠狗。”
“有些刀利,有些则钝,这没关系,我愿意慢慢磨,磨断了磨废了也绝不行惜。你们同样应该把自己当做死物,这样便不用理会我将加之于你们的痛苦。”
“所谓修者,踽踽独行。虽然天道即是如此,可也未免太过无趣。”
“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们可以和我一起,真正的活。”
……
刘屠狗低声絮叨了许久,这从未现于人前的一面,连对二爷相知甚深的杨雄戟都觉得十分奇诡。
只是听着听着,这百多号人从开始的麻木、不以为然甚至鄙夷,徐徐酿成每小我私家都能感受到的寂静缄默沉静。
那蕴藏在少年百骑长胸中的滔天戾气,以这种绝不显山露水的方式泛起在众人眼前,却同样撼人心魄。
何妨低头,将那众生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