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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

第一四八章 公门修行大不易

屠狗 屠龙氏 3390 2019-01-28 01:24:50

  天色将晚,在枢密院巨细官员们饱含深意的目光注视下,西征总帅、虎头雄师机曹宪之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枢密院正门,身边只有一个穿绯红官袍的年轻人紧紧追随。

  凭据大周官职,官员三品以上方可着绯红官袍。这个年轻人明显未到而立之年,竟已得此高位,更别提照旧在枢密院任职,分量之重不言而喻。遍数朝堂和地方州郡,都是凤毛麟角,堪称异数。

  枢密院内,大伙儿如有默契,都刻意晚走了片刻,免得打扰了老大人的谈兴。

  至于那位被曹公青眼有加,点了名要带回白鹿巷曹府一同吃晚饭的平戎司新任掌司使,大伙儿相互递个眼色,都是心照不宣。

  “东煌啊,昨个儿你是以武立威,让北军大营那些个只认拳头的厮杀汉不得不平气,今天又在平戎司发了那样一篇宏论,着实把这些自视甚高、却只知道纸上谈兵的猴崽子们镇住了。有你这样的当家人,哥舒氏的门楣重光有望啊。”

  哥舒东煌脸上仍有病容,显然为了阻挡天人一剑受伤不轻。尽管如此,他仍是一天未曾延误,一大早就带着伤到枢密院平戎司走马上任,对功名利禄的热衷之心可见一斑,着实让许多同僚腹诽不已。

  他听了曹虎头的赞美,才要行礼以表谢意和谦逊,却被曹宪之伸手按住了胳膊,只得作罢。

  “曹公谬赞了!东煌曾深入戎地数年,耳闻目见之下,于白戎的民俗地理、内外军政略知一二,这才比诸位同僚多了些略显新奇的浅见而已。曹公乃当世兵法各人,卑职的一孔之见,在您眼里亦不外是纸上谈兵而已,无论如何都称不得宏论。”

  曹宪之哈哈大笑:“当世兵法各人?你愿意昧着良心拍马屁,老夫就豁出老脸去认真的听。只是有一条,你还这么年轻,不要学他们遇事藏拙、和光同尘那一套。当此天子兴师、英雄用武之际,露些锋芒不是坏事。说起来,带兵打仗与武道修行差不多,都难逃‘拳怕少壮’这四个字,我这样的老将虽然多经了些风霜,却也难免添了墨守成规、不愿冒险的暮气,到了战场上未必就强得过新人去。”

  曹宪之这位在人前从来是威严深重的雄师机,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边走边略带感伤隧道:“若是没有几多战事的太平年月,军汉们论资排辈起来,那向来是比文官们还要严苛,上下尊卑、品级森严,半点儿都不能逾越。可一旦打起仗来,尤其是西征这样肯定绵延日久的大战、苦战,就是功名只向马上取喽。谁砍下的脑袋多、抢下的土地大,谁就能大着嗓门朝压在头顶上的酒囊饭袋们吼一声,孙儿们站远些,别碍爷爷的眼!”

  哥舒东煌闻言先是愕然,继而忍着笑意道:“曹公莫要诓我,军法无情,东煌即便有幸上了战场还侥幸立下劳绩,也绝不敢藐视上官、咆哮帅帐,用这大好头颅去验证军法官的刀是否尖锐。”

  曹宪之白眼道:“老夫诓你作甚?当年戚鼎带出来的那批人就是这么干的。你别看俞达这个老怀德侯如今明哲保身惯了、和气面善得很,当初心肠最硬、用兵最狠、麾下死人最多的就是他,别说贪墨战功、克扣赏银了,但凡上官处事有丝绝不公之处,俞达就敢指着上官的鼻子痛骂,口口声声要为战死的大周英灵讨还公正。就算这样,他还不是依旧青云直上,一路做到了西征副帅宣威王?尸山血海里打滚的人,你跟他摆资格、讲尊卑,他只当你是放屁!”

  “老夫虽然年纪轻、官职低,却也有样学样,上了战场勇猛敢战,立功回来就冲一味老成持重的上官呲牙,最后就连戚鼎都听说了‘曹虎头’这个匪号,随口赞美了两句,竟害得老夫半生蹉跎。”

  曹虎头说到此处,忍不住摇头叹息道:“如今的年轻人啊,书读得太多,前辈们的覆辙听过了太多,却是太过小心翼翼、世故圆滑了。岂不闻铁马金戈之中自有风云激荡,杀气冲天处、意气最盛时,武侯功名、神通境界,皆出其中矣。”

  哥舒东煌听得心驰神往,不由得道:“前辈们英姿勃发、英气干云,实在令我等后生汗颜无地。”

  他略作沉吟,终于照旧忍不住问道:“曹公,朝廷认真不能先派出数万精锐入戎地袭掠,以此疲敝戎人么?”

  曹宪之极为爽性地摇头道:“你既然在戎人的部落中待了数年,自然就该知道,秋冬时节正是草原上的野兽肉肥皮厚之时,戎人将牲畜集中在越冬地、静待其配种产仔,腾脱手来的青壮战士便能聚集在领主麾下,骑着正当膘肥身健之时战马,或是放肆狩猎野兽,或是南侵掠夺财货。”

  “譬如被你用西帐公主换走一千戎骑的金帐单于,每年这时候就会大猎于木叶山,往往要集中数万甚至十数万骑士,围拢数以百万计的猎物,几与作战无异。单于冬狩,其意在向各部示威,同时也是练兵,有时候兴之所至,爽性猎也不打了,直接就南下八百里来劫掠凉州了。”

  “嘿,若是金庭王帐之中认真出了一位摄政的大阏氏,届时即是数十万戎骑同下凉州了。那种大局面,别说禁军中的小字辈见都没见过,就是长年与金帐白戎作战的射雕李氏,又有几人能想象得出?”

  “也正因如此,若是朝廷赶在这时候派兵深入戎人要地,去寻找戎人牲畜的越冬地,虽然可能所获颇丰,然而更大的可能却是被蜂拥而来的戎骑撕咬成碎片,白白害了儿郎们的性命。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落霞公西氏、北海李氏等军镇依托坚城大寨,一点点消耗戎人的力量。”

  哥舒东煌默然,哪怕他刚适才触及大周庙堂中枢,却依然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天子和枢密院诸公眼中,公西氏、李氏等听调不听宣的军镇从来就算不得大周的力量,巴不得他们跟戎人杀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才好。

  曹宪之瞥了一眼哥舒东煌脸上不甘的神色,笑道:“你心里只需清楚一点便可,那就是,哪怕你熟知戎人虚实,有本事带着雄师毫发无损地把戎人的牛羊都赶回咱大周来,陛下也差异意如此弄险。”

  他微微停顿,又增补一句:“即便陛下肯兵行险着,也绝不会把兵权交给你。东煌啊,耐下性子在枢密院坐几年冷板凳吧。”

  哥舒东煌身躯一震:“曹公的意思是?”

  曹宪之停下脚步,扭头看着眼前这个与他当年境遇有些相似的子弟,心知若是西征不顺,这个野心勃勃、才气纵横却未能获得陛下真正信任的年轻人另有希望立功立业,否则,就要如他一般苦苦熬上许多年,待磨平了棱角再由新君慧眼识英才了。

  天地气运,独钟于姬室,任你头角峥嵘,也要俯首称臣。公西氏、李氏这些兴起于上次西征的藩镇再跋扈,也难逃被第二次西征碾成齑粉的下场,早已没落的哥舒氏就更别提了。

  曹宪之暗自叹息一声,抬脚继续往宫外走去,边走边笑道:“不明白?不明白就慢慢悟,横竖你的日子还长着呐。”

  哥舒东煌连忙跟上,面露苦笑道:“东煌能否沙场立功觅封侯,关系的只是哥舒氏一族的兴衰而已,可按您的意思,难不成开春之后,草原上的牲畜产仔时,朝廷也不愿派兵去袭扰?那时候,牧民都在忙着为母畜接羔,即即是单于,也无法召集到足够的骑兵为他作战。”

  其实这些话,哥舒东煌今日在平戎司已经当众言明,然而诡异的是,熟稔兵事的枢密院诸公连同平戎司同僚,竟没有一个体现赞同的。

  “知道还问!枢密院中虽然多的是酒囊饭袋,但只要还记得去翻翻当年西征时的旧档,就能知晓在那场连绵二十年的大战之中,每逢春季草原母畜临产,朝廷铁骑就会深入草原,逼着卖力放牧的戎人遁迹逃亡,大量母畜因此在途中堕~胎,其状之凄惨,无异于大周庄稼绝收。这等屡试不爽的绝户计,枢密院里没有蠢人,难不成独你想获得?”

  曹虎头似是盘算了主意要栽培哥舒东煌这个后生一番,当下娓娓道来:“然而你只其一,不知其二。所谓马瘦毛长,说的就是渡过严冬后,马匹难免瘦弱许多,无法远程奔袭作战。对此,当年朝廷会在出征前拿出存粮,不惜血当地喂养战马,好让战马恢复体力,这即是‘粟马’之政。要行此政,最要紧的就是钱粮二字,若没有钱粮,也就只好人穷志短喽。”

  “大战连年,钱粮靡费无数,朝廷哪里支撑得起?是以当年春夏时入戎地袭扰,其实依靠的主要照旧狄人的骑兵,只不外这事儿不太色泽,大周的史书上多是隐去不提了。可是如今,黑狄与大周已然形同敌国……”

  “你说说看,一旦行此粟马袭扰之策,让大周数十万匹战马从老黎民嘴里抢食吃,若是未来遇上个灾年,因为国库和粮仓空虚捅出了什么大篓子,被御史台以祸国残民之罪参上一本,谁能扛得住?你今日在枢密院提起这茬,不知几多人心里暗笑,要等着看你未来人头落地呢!”

  不等曹宪之说完,哥舒东煌已然额头见汗,恃才傲物之心、志自得满之态,刹那间荡然无存。

  “公门修行大不易啊!”

  就听曹宪之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哥舒东煌,枢密院里难得有你这么个可造之材,莫要让天子和老夫失望!今日跟你说这许多的肺腑之言,不是要你为求自保就唯唯诺诺、再无主见,而是要将风雷藏在胸中,耐住性子期待时机,别等到用武之时已是腹中空空,费半天劲却只憋出个屁来!”

  闻言,哥舒东煌猛地停住脚步,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底,语气极为敬重。

  “哥舒东煌,多谢曹公教诲!”

屠龙氏

谢谢明鬼君100、淡定FROG100、林楚凡100、云楼十二100、我的松子真不见了200、TmTmint100、白色之风100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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