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神武门前铁戈寒

　　刘屠狗说罢，望了眼已然一骑绝尘的那袭红袍，心说二爷我才说起见了许多不爽利之人，就冷不防杀出来这么一位，对着咱爷们儿呼来唤去的倒是丝绝不拖泥带水，这也忒不见外了吧？

　　阿嵬被刘屠狗一拍，登时会意，仰起脖子就是一声响彻大营的嘶鸣，龙吟虎啸声中，已是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腾云驾雾一般追了上去。

　　吟啸未歇、马蹄声急，仅是几个呼吸的时光，那清脆的哒哒声已到了窦红莲身后。她有些讶异，禁不住侧身转头，上下审察了一眼黑衣少年坐下那匹瘦骨嶙峋的银马。

　　银马虽瘦，一双眼睛却如红宝石般亮起，透着森寒迫人的精光，鼻中喷出两道白烟，银蹄腾空，犹如踏烟而来，着实非同凡响！

　　窦红莲眉毛一挑，斜睨着刘屠狗轻笑道：“我一时竟看走眼了，这马儿可比先前那头中看不中用的赤虎强得多了。”

　　这位窦少主难得有如此好声好气的时候，说话间，两人已是并驾齐驱，芈野子见自己竟被一匹马轻松追上，不忿地低吼一声，身形立时又快了几分，卷起一道狂风。

　　只可惜任凭芈野子如何奋力，那匹银马仍是如影随形，未曾慢它半分。

　　刘屠狗也向窦红莲看去，见这个性情乖戾的少女一如初见时的妆扮，外罩的绛红色袍裙在狂风中舞动，露出内里的白色劲装和腰间泛着淡黄色朦胧光华的双蛮刀，高高扬起的衣摆恰遮住了她半张侧脸，却掩不住剔透温润的肌肤、明丽如画的眉眼，浓密乌黑的发丝在随风舞动着。

　　他咧嘴笑道：“这也没什么，你看走眼也不止这一回了。”

　　“嗯？你这是记上仇了？”

　　窦红莲似嫌衣摆碍事，抬起手臂向身侧下方压了压，只是她虽压下了衣摆，衣袖却又被吹得扬起，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臂来，两臂上的玄色龙形刺青尤为显眼。

　　窦红莲明丽妩媚的俏脸转过来看着黑衣少年，语声在风中依旧清晰，宛如一泓清泉般在风中流淌：“我先前说你城府阴柔，是个没胆气的病夫，原是我错了，当日不也改口夸你果真非同俗流？如你心里另有些不欢喜，我索性就在这里再给你陪个不是！只是有一条……”

　　窦红莲俏脸蓦地一寒，森然道：“从今往后，你若再敢这般阴阳怪气、语带挖苦，休怪本座翻脸砍了你！”

　　刘屠狗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位窦少主认真是爽利得有些过了头了，此等人若不为敌，倒是很对他刘二爷的脾气，让他心胸都为之一快。

　　他收起笑容，郑重抱拳行礼道：“黑鸦卫多谢窦女人赠旗！”

　　当日刘屠狗也曾致谢，但也不外点了颔首而已，虽有致谢之言，却无几多致谢之意，便如当日窦红莲虽有致歉之意，却无致歉之语。

　　现在，方是扯平了。

　　至于无辜惨死的赤虎，现在竟是无人理会了。

　　窦红莲扬了扬眉毛，虽仍对刘屠狗一不称“少主”、二不称“都统”有些不满，倒也不似当日那般冷目相对，而是点颔首道：“你接了鲁绝哀一刀，倒是有资格跟本座并驾齐驱，我自会跟师父说，今后诏狱之中，私军你我一人一半，无须分出个上下统属。”

　　刘屠狗理所虽然道：“我麾下黑鸦本就分成了三营，均不满员，早该添人了，一半即是一千五百骑，刚恰好。”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窦红莲没说去哪里见镇狱侯吴碍，刘屠狗也没问，两个颇有些潇洒不羁气质的男女各自骑着一看就不是凡种的异兽，一路狂奔着穿过城门、街市，越过许多赶去大朝会的权贵的车架仪仗，近乎横冲直撞地来到一座恢宏无比的城楼之下。

　　刘屠狗抬眼望去，只见这城楼虽及不上金城关庞大绵延，但辉煌壮丽之处绝非金城可比，大红的墙面、金黄的琉璃瓦之外，整个城楼以白玉为基座，在东方霞光的映照之下，尤为色泽醒目。

　　城楼上华美堂皇的高阁正中悬了一块蓝底金漆的巨匾——神武门。

　　神武门正门洞顶部本该是垛口的位置，安放了一尊由整块墨玉雕成、金漆装点的神兽，龙头龟背，半截身子探出城楼，张着嘴无声咆哮。

　　城楼上下，门洞内外，许多甲士布列，俱都煞气隐隐、彪悍异常。

　　刘屠狗微微错愕，这吴碍莫不是要在天子禁城之中见他？

　　他回望一眼，见身后那些权贵的车架并没有追随而至，而是远远地就绕道，想来是要前往位于南边儿的禁城正门，是以这座神武门前极是清静。

　　阿嵬也抬起头看向这座护卫着天子禁城的北门城楼，脚下难免慢了几分。

　　窦红莲却并没有停留观景的意思，任由芈野子继续前冲，奔向敞开着的正门门洞。

　　“何人冲闯宫门！”

　　就听半空中有人暴喝一声，龙头龟背的神兽身后露出一人，戴一顶玄铁兽首盔，着一套墨玉紫铜甲，斜背了一柄通体青黑的长戈。

　　兽首盔下是一张年轻而冷峻的脸庞，眉锋如剑、目绽冷光，右脸上有一条狭长疤痕，自腮边斜向上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弧形，差之毫厘地从右眼内侧经过，直达鼻梁顶端，给整张脸增添了许多狰狞之意。

　　此人向城楼下一望，见是窦红莲，面色一沉，寒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窦少主，别人如何我不管，今日大朝会，是本座亲自值守神武门，焉能容你放肆！”

　　他边说边倒拔出背上长戈，整小我私家向前一跃，已是站在了墨玉神兽探出城楼的半截身躯之上，一脚踩龙首，一脚踏龟背，将长戈狠狠向下方一掷！

　　青玄色的长戈似乎瞬间化作一条怪蟒，裹挟着风雷之音激射而下，若窦红莲坚持不止步，势须要受此雷霆一击。

　　芈野子咆哮一声，一张青蓝色的狰狞鬼面更显貌寝，它将似羊的头颅一低，玄色独角向前，身躯低伏的同时四爪狠狠抓地，在神武门前的铺地青石板上抓出道道深痕，前冲之势骤减。

　　窦红莲在芈野子向前上方拱起的脊背上狠狠一蹬，迎着那柄长戈冲天而起。

　　她双蛮刀已然在手，右手向上一横，清亮亮的黄白色剖肝刀气生发成一道激荡的水波，拦在她与长戈之间。

　　电光火石之间，长戈便已撞上了这道剖肝刀气，如投石入水，眨眼间便一穿而过，只不外其激射的偏向却发生了微不行察的偏移。

　　窦红莲轻笑一声，在半空中灵巧地一扭身，左手倒持裂肺刀在身前一挡，离隔长戈的劲风和被冲散的刀气，而那柄青黑长戈则自她腰间擦身而过。

　　她顺着长戈射去的方位看去，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劲风扑面，雷声入耳。

　　刘屠狗抬眼瞧着朝自己激射而来的长戈，感受着眉心的刺痛，蓦地咧嘴一笑，探手拔出屠灭，顺势由右上偏向左下方斜劈出一刀。

　　这一劈的方位与劲道也是极巧，没有真正硬碰硬，而是也只让长戈的偏向轻微偏转，飞向刘屠狗左侧。

　　他左手掌心向下，掌心处一枚璀璨叶片一闪即逝，五指探出向身侧一抓，赫然将错身而过的长戈戈身牢牢攥住。

　　这一瞬间，阿嵬两只前蹄腾空，后蹄却怎么也无法离地，前冲之势立停，刘屠狗半扭着身子，左臂向身后探出，被拉得笔直，青黑长戈如一条怪蟒般扭动身躯，哆嗦挣扎着，却无法再向前挪动分毫。

　　一戈一人一马立在原地，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掷戈的甲士立在神兽背上，仍保持着先前俯身投掷的姿势，窦红莲停在半空，正俯首微笑，城楼上下内外的甲士瞧得惊心动魄，个个屏气凝神。

　　青黑长戈先前的咆哮声未歇，只是再无人去在意，天地间却似乎静得落针可闻，时间也似乎定格在这一瞬，显得格外漫长。

　　众人眼中，银马黑衣少年原本被风吹得向后飞翔的长发轻轻垂落，披散在他肩头。

　　下一刻，刘屠狗左臂猛地向前上方一抡，发动着青黑长戈画了一个圆弧，整个掉换了个偏向。

　　“给俺回去！”

　　昂！

　　原本在众人耳中宛若消失的风雷咆哮声大作，那柄青黑长戈以比来时更快的急速倒射而回。

　　窦红莲本已开始下坠，见状连忙一低头，被长戈重新顶一冲而过。

　　她再次轻盈转身，换了一个偏向，看向站在神兽背上的长戈原主。

　　那人见状，连忙深吸一口气，也不闪避，待长戈迫近时，原本因投掷而前身的右手向下一按，随即顺势向身后一引，却是想以自身气机牵引，将青黑长戈的偏向带偏、冲势消减。

　　这一按一引没关系，来势汹汹的青黑长戈猛地一个扭动，戈头下沉，戈柄末端却犹如蝎尾针一般向上一翘，甩出一道悍然向前冲撞的竖直气劲，瞬间将那人带地向后飞出。

　　这名掷戈的甲士身份特殊，修为更是不俗，现在丝绝不见忙乱，向后飞出时右手仍不忘继续牵引，左手亦抬起向右后方虚推，同时身随臂转，整个身躯都转起了圈来。

　　身躯、双手，发动着青黑长戈在空中画出四个巨细纷歧的圆圈。

　　这一番攻守易位堪称兔起鹘落，落在众人眼中仍是似慢实快。

　　这名甲士在半空转了几个圈子，双脚便落在了城楼上那座壮丽楼阁其中一层的外檐上。

　　咔嚓！

　　他脚下数十块金黄色的琉璃瓦登时破坏，劲风随处，他身后的几扇窗子也未能幸免，皆被击打得残缺不堪、木屑横飞。

　　所幸他终于能稳稳站定，唯独脸色变得青紫一片，倒跟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长戈颜色差相似乎。

　　窦红莲飘然落地，仰头看向甲士，笑容辉煌光耀：“如何？你一直嚷嚷着要会一会能接鲁绝哀一刀的人物，今日可满意了？”

　　她说罢不忘转头朝刘屠狗解释一句：“这是北门提督雷烨，都统衔，麾下名义上有三千甲士，却只喜欢一小我私家坐在那赑屃背上守门。他是名门之后，年纪不大，修为不浅，尤其面冷心热，与我相交莫逆。”

　　雷烨吐出一口浊气，重又将长戈斜背在背上，一个纵身落回赑屃背上，颔首道：“果真厉害！快进去吧，今日非比寻常，杨焰婵都坐不住了，正在四处巡视，小心不要触了他的霉头。”

　　他又朝刘屠狗拱拱手：“刘校尉，刚刚见猎心喜，冒犯了，他日有暇，我必摆酒赔罪，请吧！”

　　刘屠狗朝雷烨摆摆手，盯着窦红莲狐疑道：“镇狱侯真的在宫里？我怎么觉着你是专程带我来找茬和挨揍的?”

　　窦红莲听到“杨焰婵”三字，脸色便微微有些凝重，又听到刘屠狗有此一问，这才转头笑道：“昨儿暮雨落花你也见了吧，这次的大朝会可是非比寻常，想来我师父他老人家是一定要进宫坐镇的，若是他有别事没来，我这个做门生的就更要为师分忧啊。放心吧，我是镇狱侯的亲传门生，是可以自由收支宫禁的，即便带上你也不打紧。另外，我师父确实付托过，让我有空带你去见他一面。”

　　“那就是不确定了？”

　　刘屠狗抬头看了一眼雷烨，叹息道：“京师里的妙手真多啊。”

　　窦红莲斜睨刘屠狗：“一句话，敢不敢跟我进去？”

　　刘屠狗咧嘴一笑，拍了拍阿嵬的脖颈，一马当先。

　　赑屃背上，雷烨徐徐盘腿坐下，脸色终于恢复几分红润，沐浴在向阳金色的霞光中，望着北方怔怔入迷。

　　他许久都未曾动上一动，似乎与坐下龙首龟背的神兽造像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