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人明显地愣了一下，从来，大令郎就没有这么高声跟她说过话……
大令郎的脸上有窘迫，有无奈，另有些隐忍的恼怒，看得医生人心惊。
“义儿，娘知道你心里有事，自从你高中榜眼以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茶饭不思……娘也不是外人，你今天就跟娘直说了罢，到底你心里藏着什么事！”
医生人的目光逼视着大令郎，逼得他无处躲闪。他咬咬牙，沉声道：“那母亲告诉我，二弟误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医生人瞬时瞪大眼睛。她担忧许久的事情照旧发生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终究照旧怀疑到她的身上！她站了起来，用哆嗦的手指住儿子：“你怀疑是我做的手脚？你爹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大令郎薄唇微抿，眼中有无可奈何的悲凉：“爹爹一向清正，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马虎，只把几个厨娘及一帮烧火丫头统统打了三十板子，打发出府去。是爹爹突然糊涂了，照旧家丑不行外扬？”
只听“啪”的一声，大令郎的脸上挨了一下，长长的指甲带已往，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
医生人气得满身发抖，这是近二十年来，她第一次动手打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厉声道：“你这个逆子，你怀疑你母亲已是不孝，现在反倒怀疑起你父亲来了？难道傅家亏待了你不成？”
大令郎低下头，慢慢跪了下去，神色漠然：“傅家是对我不错，供我吃供我穿，可是，我在傅府的日子哪一天安生过？虽然府里的人明里不说，可看我的眼光都是异样的。私下里难免不议论，都说我不是爹的亲生儿子！”
医生人心中猛然一窒，差点喘不外气来。大令郎的话宛如一把利刃直直洞穿她的心扉，那早就结痂的伤口似乎又被撕裂，鲜血淋淋。她踉跄地倒退一步，正好撞在茶几上，桌子上盛满热茶的茶盏蒙受不住剧烈的撞击，朝前倾翻，整杯热茶朝前飞去，“当”地一声巨响摔碎在地上，喷溅了大令郎一身的茶水。
而跪在地上的大令郎，一动也不动。
在外面低声说笑的丫头婆子一听到屋里传来的巨响，不由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大令郎向来温文有礼，什么事情竟惹得医生人大发雷霆？
但医生人之前已发了话，没有传唤不得入内，想必正与大令郎正谈及秘事，院子里站了数十个丫头婆子，个个都不敢动。冬梅看看四周，想找一个能进去劝架的，忽晤面前人影一闪，张婆子的身子迅速闪进了屋子里。
冬蕊一呶嘴：“看，就她是个能人。”
冬梅笑笑不说话。
张婆子进入到暖阁，便看到医生人脸色苍白，满身哆嗦地盯着大令郎：“说，是谁这样说的？！我非把那些嚼舌根的千刀万剐不行！”
而大令郎淡青色的袍子泰半被茶水溅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言不语，如老僧入定一般。
张婆子也对当年府里上上下下的议论影象犹新，如今一看到大令郎如此执拗的样子，便明白了几分，忙上前笑道：“大令郎今天怎么了，听到了哪个多嘴婆子的鼓躁？我拔了她的舌头！”
上前去亲手扶了大令郎起来，殷勤地用帕子擦去大令郎身上溅着的水珠：“大令郎，老婆子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您信得过老身不？老婆子敢打包票，这府里暗底下的一些蜚语，纯粹是那些爱嚼舌的婆子媳妇们闲着无事胡谄出来的！”见大令郎仍是不言不语，又加上一句：“这些年来，老爷是如何看待大令郎，大令郎心中总有数吧？”
大令郎心中一动，抬起头来，望着张婆子。傅老爷简直对他视如己出，从小到大，虽为庶子，却一直享受着嫡子的待遇，虽然其时照旧梅姨娘的医生人暗地里曾劝阻多次，但傅老爷并没有改变半分，这份喜欢是出自内心的。这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感应温暖的地方……
只是，十一年前，已过世的祖母对着年仅八岁的他，说出的那一句冷冰冰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那时一向疼爱他的祖母的眼神是酷寒的，里面森寒，如一座长年冰封的雪山。
他站在祖母面前，两人之间相隔一米的距离，饶是如此，他仍能感应来自祖母眼中的森森寒意。
如果没有祖母那句话，或许，他的人生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他会在疼爱他的怙恃双亲的呵护下，在家人的祝福声中，快快乐乐地生长。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愁肠百结，满怀心事。
偏偏在十一年前，祖母说：“你不是我傅家的亲孙儿！”
一句话便打碎他的所有期冀，如遭雷击般他愣在原地震弹不得。一句话便把他从天堂打下地狱，那种恼恨与屈辱来回撞击着幼小的胸膛，窒息得险些要爆炸。
他至今仍记其时的情景，他手脚酷寒，伶仃无援地呆立在原地，周遭的丫头婆子在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讥笑他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
他的影象有过一段空白，厥后，府里发生了几宗大事，府里的丫头婆子全换了，全是陌生的面孔。
随着这些面孔变得熟悉起来，时光已经悠悠晃过了十一年。
但是，祖母酷寒的话语仍会时常响彻在耳边：
“你不是我傅家的亲孙儿！”
语气冰寒彻骨，清晰可辨。
傅府老夫人是府里德高望重的人，极有威信，没有十成的掌握不会指控自己的孙子，不会劈面说出他非傅府子嗣的话。
除非忍无可忍。
如今想来，张婆子的话与祖母的话较之，简直不堪一击。况且张婆子乃是母亲身边的红人，行为举止看母亲的眼色，又怎会把实情告之？
大令郎低叹一声，知道自己硬着性子一闹，照旧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弯下身子，躬声道：“孩儿不孝，让母亲伤心了。”说罢头也不回，踉踉跄跄地出门去了。
张婆子有些讶然，大令郎这算是致歉吗？只廖廖一句就走了，这也太不敬重了。看来大令郎的疑惑并没有消除，难免以后还要自己的身世上继续纠缠……
她担忧地望着医生人，见医生人脸色青白地呆呆地望着消失在门边的大令郎的背影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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