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的双眸，因他这一石破天惊的一句化为寒冽幽黑的深潭，周身怒意暴涨之下，宛如修罗鬼神一般让人惊骇。
无翳令郎却恰似浑然不觉，冷笑声悠长响亮，似乎连厅堂两侧的灯烛也受这一惊，被无形气流拂得乱颤幽晃。
“绝息梦，是世家大族秘传之药，家中直系嫡子若是不愿再让众妻妾有孕，便会把一小簇香末装入自己的鼻烟壶之中，只要轻轻一嗅，便了无烦恼。”
他语带讥诮，继续道：“此物无色无味，对身体又全然无害，纵然是你内力修为已入化境，也是浑然不觉。”
“我料想，你的妃妾，无意之间，都曾染过这等香末。可即便如此，某些人仍然不放心，你这次兴兵远行，约莫也邂逅了什么江南美人，秦淮艳姬，她们身上可没有什么绝息之药。所以，他们开始急了。”
无翳令郎笑语中的暧昧挖苦，让昭远帝怒气渐消，眼前不期然，泛起了那个慵懒贪吃，散发乱服的倩影——
丹离。
想起这个名字，眼前便似乎泛起那旖旎一刻……那些耳鬓厮磨，宛如烟花绽放，疯狂而绝美，让人心神迷眩，不能自制。
“你在想什么？”
无翳令郎不悦的声调，让他从瞬间闪神中惊觉。昭元帝心头一震，却随即恢复了清明，冷然问道：“你怎会知道王慕菱会对我下手？”
“三分的卜算，五分的视察，再加上两分的推测。”
无翳令郎的笑声不无自得，“是哪个女人身带锦囊，我完全不知，但算算日期，他们也该下手了。”
他倚在长案上，随手拿起身畔折扇，啪的一声展开，轻扇之下，恰似不胜酒力，“其实我还知道，你原原来想我求问什么。”
“哦？”
无翳令郎轻摇折扇，意态逍遥无比，整小我私家带着醉意的慵懒，屏风上的剪影却仍是优雅从容，风姿无双，“你原本想问的，是要如何反抗那些桀骜不驯的术者，让他们永远不能与皇权反抗。”
昭元帝一楞，慢慢坐直了身体，“你的卜卦，真能洞察人心？”
无翳令郎哈哈大笑，整小我私家都爽性伏在了几案上，“龟甲竹片不外是死物，它只能显示机缘，又怎能明白人心？这世上纷骚动扰万事，看不清摸不透，到头来也逃不着名利二字。”
昭元帝目光一闪，犀利幽冷闪烁不定，他终究徐徐起身，随即竟是深深一躬，“还请左右为我解惑。”
无翳令郎的笑声回荡在深广庭院中，恰似连花叶也受这份激越影响，簌簌而飞，“你既然愿意三顾茅庐，我今日爽性把谜底全数见告你。”
他扶住几案，凝视着手中已空的玉壶，恰似惋惜的叹了口气，“你最近遇到的一系列怪事，庞杂庞大，恰似全无关系，种种威胁也似乎来自各派势力，但说到头来，他们想要的，是你身下宝座，掌中威权。”
“秦聿啊秦聿，你可知道，你生来就是纷歧般的人……”
无翳令郎轻声叹息着，随意喊着他的名讳，“你乃是天命所系的真龙天子，命格贵不行言，任何人要想从你手中夺走皇位，除非是逆天转命，将你的真龙气运夺走，占为己有。”
昭元帝默然听着，此时想起了回京路上那天寰、天枢两派的凶险追杀，剑眉一挑道：“杀了我，真龙之气便能转移？”
无翳令郎身形一顿，由衷赞叹道：“你也是智慧人，已经猜到了……不错，只有杀了你，或者施展至高之法偷梁换柱，才气转移龙气。”
“但是龙气也不是天上的云彩，会随便乱飞，让路人甲乙能随便捡着，这世上，只有三种人可以顺利接收你的龙气。”
无翳令郎说到此处，声音越发冷冽，微微冷笑着，却不往下说，而是话风一转，“你听过少康中兴的故事吗？”
秦聿听着这名字熟悉，回忆起自己幼时偷听过的私塾授课，“少康是夏朝的中兴之君……其时寒浞篡位，少康的父王被杀，他逃出皇城，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复国。”
“你所说的全都是正确，这是史书上写得明白的故事。”
无翳令郎轻声一笑，“可惜啊，事实的真相，却不仅仅如此啊……其实，夏国到了少康的父亲一代，已是皇气衰微，而寒浞登位，却是天命所定，龙气加身。”
“那一代的巫觋，早就预见了这变天之灾，所以其时夏都破灭，却很少有封臣前去救援。少康的复国之路，原本无望，但是有虞氏族长的女儿看上了他，为了他宁愿以全族为殉，施展逆天之法，让少康亲手杀死了寒浞。”
“少康的身上，原本就有旧朝遗留的点滴龙气，虽然只是微弱残存，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真龙气运，一旦把今世真龙杀死，那无尽磅礴的龙气，便会回复到他身上——于是在少康杀死寒浞的瞬间，上天的眷顾便转移到了他身上。”
昭元帝听完了这恰似天方夜谭的故事，目光凝聚为一点，亮得让人不敢正视。
半晌，他终于开口了，“姬氏一族。”
他降低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厅堂，恰似有无穷的压迫震撼着周遭数十丈，“是我太大意了，以为周天子一脉的姬氏已经衰微，便没有多加防范——现在他们要学当年的少康，取了我的性命，来重新打造姬氏天下吗？”
无翳令郎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丝毫未曾被他的气势吓倒，“我可没这么说啊……我只是在说一个故事——长夜漫漫，天色将明，不正该说些无聊荒唐的故事，来打发时间吗？”
他轻声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玉壶，觉察真正是点滴无剩，于是扬声唤道：“甄儿。”
朱衣女子甄儿盈盈而入，手中提了一壶新温薄酒，异香四溢之下，却也低声嗔怪道：“主人，这壶只准喝一半。”
“好好，我听甄儿的，只喝一半。”
无翳令郎笑着满口允许，正要接过，却被甄儿缩回手去，“壶中半截处我已设下咒文，一旦您饮过了线，立刻便会爆散开来，还请主人自重。”
她瞥了一眼昭元帝，把后半句“小心成了落汤鸡”吞了回去，算是在客人面前给主人留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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