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她而入的是一阵夜风，烛光闪烁，昭元帝抬头时，却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正浅笑看来。
她柳眉凤目，樱唇未语先笑，唇边两点深涡，更显得肌理柔白细腻，眼眸闪动间却带诡丽金棕色。
“你的眼睛……”
“妾身的生母是胡人奴婢。”
王慕菱微笑说道，丝绝不见一丝羞愧。
“哦？”
昭元帝一挑眉，“你不怕说出来会被世人讥笑吗？”
“俗语道：子不嫌母丑……妾身觉得，无论怙恃身世如何微贱，子女都不应有一丝一毫的弃嫌——若是没有生母，世上又哪来妾身这小我私家？”
昭元帝目光一亮，唇边薄冷线条也因这句而缓和不少。
“你说的不错。”
他淡淡夸了一句，一旁伺候的众人却深深惊奇了，只因天子险些从不妥面褒奖，寥寥几字，已是相当难得了！
司仪太监却是皱起了眉，他也算是老奸巨滑的了，却也从未见过有人刚一照面就获得这位皇上如此赞美——眼前此女，着实特殊啊！
他随即想起被传得纷纷扬扬的一段秘辛——昭元帝生父乃是乡间武夫，而他的母亲，也就是当今太后，却是身世八台甫门之一的王氏。
据说太后当年，与那粗鄙武夫一见钟情，宁愿与家中决裂也要与之私奔，在世人眼中，简直是惊世骇俗。
这段婚姻只维持了短短数年，那名秦姓武夫便染病死去，太后随即与家中重修裂痕，以王氏贵女的身份再嫁予太原顾家，做了家主续弦，厥后生下一子，即是如今的熙王。
他想起这段隐秘旧事，心中即是雪亮——为何昭元帝听到这位王氏贵女说“子不嫌母丑”这一句时，居然会如此夸赞。
他正在妙想天开，却听王慕菱轻笑一声，嗓音清脆中不失生动妩媚，“其实胡人擅舞，妾身在家时，也学得胡旋与鼓上舞，长夜漫漫，万岁若是横竖睡不着，不妨看妾身随兴起舞。”
不等他的回覆，她兴致勃勃的起身，那件华贵已极的千重朱纹蜀锦裙随即翩然落地。
内里的短襦为珠光银霞色，高腰裙却是月白幽蓝，腰间一缕明红，众人都觉得眼前艳光一荡，简直睁不开眼了。
胡旋明明是鲜活热烈的，她却跳得诡丽佻脱，唇边笑涡衬得贝齿雪白，纤摇不盈一握简直要飞天而去。
她越跳越快，满殿里只见她飞旋舞动的身影，烛光被疾风带得飘摇，最后熄了一半，殿中更觉昏暗明灭。
最后一跃，她落入昭元帝怀中，一阵幽香沁人心脾——
“其实在宫门前，我就看出来了——万岁心情欠好。”
她贴着他耳边浅笑低语，嗓音仍是清脆，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殿中诸人对视一眼，随即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昭元帝双手负于背后，对于怀中的温香暖玉，眼中丝绝不起波涛，只是随口道：“那你还敢来触霉头？”
王慕菱低笑一声，雪白臂膀紧紧抱住他的背，整个脸庞都险些埋入他怀中，暗香在这一刻越发浓烈，险些要引人进入甜美馥郁的幻梦。
“万岁啊，人若是心里不快活，睡不着觉，那就该醇酒美人享用个够……”
她恰似觉得自己说的话很俏皮可笑，随即又笑得花枝乱颤——
“折腾累了，自然就睡得着了。”
她在他耳边最后低语，似乎在呵气淘气，娇小身躯微颤，也不知是在笑，照旧在颤。
那香味无形无色，弥漫于殿中，更是无孔不入的浸润人心，丝丝渗透……
昭元帝的双眼却仍是清明，阴差阳错的，他想起另一种体香来——
那是一种冷香，恰似月幽之昙，又隐约透出血之魅息。
相比起来，现在的暗香，嗅起来竟觉得有些俗气刻意了。
丹离……
他又阴差阳错的想起了这个名字，随即他记起自己允许过左相：再不亲近临幸她。
一口气叹在唇边，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万岁……？”
王慕菱微微惊奇，唇边的笑意也略见沉凝，她略微伏起身，在寥寥灯烛的昏暗光线下，却正好让昭元帝看见她胸前悬挂一物。
那是一枚小小的红色锦绣香囊，绣工精致绝伦，银线暗纹一闪而灿，却在这一瞬，刺痛了昭元帝的眼！
“最难消受美人恩……有时候，美人胸前的红色锦囊，可是欠好招惹的。”
无翳令郎那神秘肆狂的笑声，那略带体现的言语，在他耳边重复回响，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的双目目因极端冷怒而睁大，随即一把推开王慕菱，措不及防之下，她狼狈的跌倒在地，发出一声尖锐痛呼。
“万岁，你——？！”
她瞪大了眼，双目含着不敢置信的泪珠。
“滚。”
昭元帝降低一吼，随即转身离开寝宫，众人在廊下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马上惊得庞杂一片。
一刻之后，御马监中一声龙嘶，昭元帝策动心爱的坐骑，朝着承佑门狂奔而去。
“这……快天亮了还要出宫？！”
薛汶正在缠着值夜的阮七闲聊，锲而不舍的拿调笑热情去换人家的冷脸，突然见眼前一骑闪过，马上认了出来，不由的失声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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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帝一路疾奔，天国都的街道似乎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随即即是原野的辽阔严霜，逐渐起伏的山峦……等他回复了神志，这才觉察自己又来到了终南奇峰的山侧。
此时，夜已过泰半，天地之尽隐约有一丝接缝，却仍是黎明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薛汶资助破坏结界，没有启动法器，他只是孑然站着，低喝一声：“开门。”
眼前即是一花，随即泛起在眼前的，是染了微雨的漫长鹅卵石山径。
一路行来，脚下湿滑，周围却是花叶扶疏，青苔晶莹。
眼前遥遥可见那神秘清贵的氤氲宝顶，下一瞬，门前大道两旁竟是锦灯千重，一齐灿亮，马上让整座楼阁都明亮华灿，宛如天宫仙阙一般。
“主人已经期待多时了。”
朱衣女子甄儿上前迎接，裣衽一礼，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