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着纸箱回了家，里面还装着母亲在小舅家整理出来的相册，小舅书桌上的眼镜和钢笔，小舅事情过的厂发表给他的奖牌。
母亲让我六点去替她，我看看表另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翻起了那些条记本和手写文稿。
我拿起最上面那本，封面用透明胶贴着一张裁剪齐整的纸条，写着“1998”。
1998年，小舅35岁，我1岁。小舅的字有点飘逸有点潇洒，日记里纪录着他从广州回来镇上创业的经历，基本每天都是跑业务见客户，文字里透露着累但读出了满满的希望和劲头，纪录的时间经常有很长的中断，我想多数是疲累繁忙无暇顾及。文字里的小舅是陌生的，不是八岁借居时温暖但是总给我落寞之情的小舅，也不是厥后存在感越来越低总是忧心忡忡让人觉得甚至晦气的小舅。
或许每小我私家的人生写下来，都是一部深远悠长的长篇故事，只是鲜少有人想去读。
时间到了，我盖好纸箱，出门去替母亲。
整个守夜历程很是冷清，来悼念的人每天不出十个，还多是与母亲相关的亲友。我和母亲大舅妈三人轮流守着，这样到了最后一天，也就是火葬的日子。
看着小舅遗体被推进火葬炉的那一刻，我有了得知小舅死讯以来最有实感的一次情绪攻击：让我惊奇的是那情绪不是伤心，不是伤心，是心悸，一种什么都做不了回不去没有用的恐惧。
我请了假多陪母亲几天，闲着无事时陆陆续续读完了小舅的日记和文稿。
小舅从小学习很好，17岁时家里突发变故，他把读大学的时机让给我母亲，自己进姥爷所在的工厂做了工人，开始时体现积极还受到了表彰，厥后高中同班同学都读大学深造，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他决定边事情边考大学，有次他边看数学书边操控机械，误把工友的手指截断了，工厂没法再待下去，也想着尽快赚钱赔偿，去了广州打工，五年时间赚到不少钱，不仅把赔偿付清，还小有积贮，娶了老婆，带着小舅妈回来镇上，想着把打工的经验应用在当地，找了高中同学做合资人，生意做起来了，两年后却被另外几个合资人联合欺骗，被夺走了公司，买的大平层都被恶意抵押掉了，自那之后，小舅没了劲头也关闭起自己，住回姥爷给他留下的老屋子，深居简出，开始专心写作的日子，小舅妈忍受不了，走了，今后音讯全无。
和老妈聊天，我得知了一个配景故事，父亲生病那时候，母亲是要把我送到大舅家的，但是大舅妈以大舅有小儿麻痹，另有两个小孩要照顾推辞了，母亲和父亲商量要我去小舅家，父亲坚决差异意，他觉得小舅性格乖张，不能容我，那时候小舅已经是千帆过尽的自闭期，没想到的是母亲打电话已往，小舅一口应允，事后证明他做得很好。
小舅于母亲于我都是有恩之人。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因为母亲没少念叨，只可惜我也仅仅做到了知道。
而小舅的文稿，两个长篇，诸多短篇，都不是什么天才之作，只能算偶见光华的自娱之作，小舅本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文稿空隙处时不时就有自嘲的点评语。
小舅很崇敬曹雪芹，他给八岁的我读红楼梦，也会跟我讲曹公的身世和故事。我想他可能自命特殊时会自比曹公。但是可悲的是，曹公对外是世俗世界的失败者，但是对内有超绝的才气抚慰自己，而小舅，面对的却是自己平庸的资质，我不忍想象他的无望和悲怆。
我记起偶然听到的一句话：“人必须有勇气前往看不到岸边的地方，否则永远不行能跨越大洋。”放在小舅身上或许也不太恰当，退居陋室写作，八成只是他的逃避之举，很难说是什么了不起的理想坚持。
事假转眼结束，我回到上班的都市，生活也回到了往常。
小舅，只不外是清明时节，有空回去就和姥爷姥姥的墓一起扫的一个石碑，没空回去就惦念一下的一个名字。
死者已矣万事休，在世的人才是真的艰辛。
清明节这天，大学室友约着唱歌庆祝他拿下大项目提前泰半年完成KPI，所有人欣然出席，没有人对日子的选择在意。我也不以为意，年轻人仗的不就是个童言无忌。
播放到Beyond的《天南地北》，那是我的拿手曲目。
全场喝彩，我越发唱得自得。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唱到这句，阴差阳错地，我联想到小舅在浴室跌倒的滑稽场景，噗地笑了场。
全场莫名其妙，也随着爆笑。
我突然忍受不了了，眼泪狂飙出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