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飞驰在北方大地上，窗外一片枯败萧条。我追念着春节家宴上的小舅，身形消瘦，脸色蜡黄，穿一件过时的灰色夹克，话不多，烟瘾很大，眉头总是不经意蹙着，整小我私家有种破败之相，与酒店里喧腾喜庆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酒宴中途，我给在场所有尊长敬酒，轮到小舅时，我照例客套外交几句，他看着我笑得慈眉善目，塞给我一个红包。其时母亲连连让我不要收，说我事情了赚钱了，可照旧被他硬塞了过来。

　　火车平滑停下，我又回到了家乡小镇。春节的余韵还在，这次却是加入小舅的葬礼。

　　凭据母亲的交接，我直接去了殡仪馆。

　　疫情缘故，镇上禁绝放肆操办红白喜事。所以小舅的遗体只会在殡仪馆停三日，就会火葬，小舅没有子嗣，只有一个老早已不再联系的前妻，后事全部落在了他的哥哥姐姐，也就是我母亲和大舅身上。

　　灵堂已经部署妥当，大堂里正前方墙上，小舅的遗照是一张我从没见过的年轻帅气的脸庞，笑得东风自得。

　　母亲在大堂旁边停放棺材的小厅守着，见我来了，立马红了眼眶，终是按耐不住掩面哭起来。我扶住母亲肩膀，看着前方棺木里的小舅，瘦瘦一道，追念起十几天前他看似瘦弱的身体塞我红包时的那股蛮劲，鼻子一酸。

　　母亲哭了一阵，说道：“等会你大舅妈过来替我，你陪我去你小舅家收拾一下。”

　　小舅住的是外公外婆留下来的老民居，九十年代的修建，一室一厅。

　　走在昏暗的楼道里，我的思绪回到十几年前，八岁那年，父亲突发疾病住院，母亲要在医院陪护，不放心我一小我私家在家，就让我暂住在小舅家。模糊间我有种错觉，此时的我是八岁放学回家，小舅这会正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研究菜谱。

　　屋子照旧跟以前一样空旷，只有简朴的几样家具，但是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

　　我疑惑地问母亲：“怎么像是遭贼了？”

　　“是你大舅妈。”母亲淡淡地说。

　　“啊？”我更疑惑了。

　　母亲也不看我指着洗手间说：“你小舅就是在这里摔倒的。”说完又有点哽咽。

　　小舅的死因是洗完澡出来时在浴室滑倒，摔到后脑勺，当下就不行了。母亲第二天过来给他送菜，喊不应门，预感差池劲，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发现的。

　　母亲开始收拾衣柜，我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回忆又开始穿梭。

　　借居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我俩吃完饭，我在书桌上写作业，小舅在旁边看书写字，等我写完了，小舅会给我解读《红楼梦》，我开始时又嫌是女孩子读的书，又嫌听不懂，吵着要读《舒克贝塔》，小舅不理会我，坚持读。小舅其实很有说书的天赋，针对我这个小听众讲得深入浅出，还会时不时问我问题引导我思考，这里怎么理解，那里有什么感受，慢慢我似乎也领会了其中的妙处，和小舅读《红楼梦》成了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光。

　　想到这里，我不禁怅然，明明我和小舅有过一段这么温情的时光，怎么后面就酿成只剩节庆时的客套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