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雨露
叫醒沈临的，是颈椎上一闪而过的刺痛。
他徐徐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事物皆为丝雾遮没。
在无边无际的绯红世界，唯有在旁身形赤红如焰，将绯红压倒。
“赤炼？”
“恢复视力了吗？那就好，我原本以为这根丝刺不外是半制品，不足以让位处丝雾中心的你恢复过来。”
赤炼把落在地上的巫王剑重交到他手里，把他扶起身来。
“别拔出来，别再动手。待此间事了，妾身再为你治理。”
“那可不成。”沈临挣扎着站起。“这是我身为巫王的……”
蓦然间，自他嘴里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这才记起低头瞥视胸口伤处，只见本该被穿了个透心凉的胸膛，已被重重交迭的碎生鳞片笼罩。
“那是内鳞。”赤炼淡淡瞥了他一眼。“看来在受到致命伤时，你的真形至少能自行为你暂时把血止上。”
她的声音里似带着感伤：“数百年一遇的黑蛟，果真比我们这些看似幻化万千的妖异之流强吗？”
“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却无法掌控，最终带来的只有灾祸而已……”
沈临瞧见她的目光始终于丝雾中扫视，自是在找寻着圣姑的行踪。
纵然丝刺在手，姑姑也没可能完全免疫丝毒的影响。
就如现在的自己，仍然满身麻木，感知迟缓一样。
她不会想在这种状态下与赤炼交手。但她能躲到那边？
如果她就此隐遁不出，沈临时刻得提防她现身搅局，情形将会极为棘手。
姑姑必须死在此地。
沈临决断明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制药瓶，拧开瓶盖，看也不看，便把瓶中物事一喝而尽。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到为何每回薛清辰说起灵药，神色也如此不自然了。
为着危急时救他一命，她没法不把银瓶给他。
的而且确，它在入口一刻已开始收效。
先是化开鳞片，将黑血源源不停地自沈临带毒伤处逼出。
随即赶在失血过多时修补血肉，使伤口基本痊愈，可谓远远超乎沈临对所谓灵药的预期。
它的味道也决盘算不上坏，甜腻柔滑，一下子便让沈临想起了家的感受。
糟糕就糟糕在，这味道实在太能勾起人们的幼时回忆了，回忆着回忆着，沈临险些就要张口把它全吐出来。
然而本着甜口良药的民间智慧，他将瓶中最后一滴液体吞咽进腹，随手抹去嘴角流下的乳白细流。
再与赤炼对上眼时，她的心情怪异得就像刚瞧着他吞下了一头癞蛤蟆。
那一瞬间，沈临宁可自己真的吞下了一头癞蛤蟆。
便在此时，一道身形撞开殿门，闯了进来，闭气急行后发白的脸庞充满关切：
“殿下，你没……”
恰好，见证着沈临把银壶放下的一幕。
沈临没心思去想这幕换作在平日上演，会是她出言打趣在先，照旧自己把银瓶砸到她胸口上在前。
因为在薛清辰入殿一刻，姑姑身形已破开丝雾，手刀直刺巫祭前胸！
早有准备的话，薛清辰或许能凭猛行术躲过第一击。
但此时的她闭气甚久，又被满腹解毒药物弄得真气不畅，就连抬手挡架的余裕也欠奉。
沈悦之的“毒牙”，等若直接把毒素贯入人体，决不是任何解毒药物能遏止的。
况且单是手刀自己，就已不是境界差着两品的薛清辰所能反抗。
沈临不觉得清辰身上会带着“灵药”以备不时之需。就算有带，也没可能在姑姑眼底下安然饮用。
他坚决掷出巫王剑。
却见薛清辰抬手抛出一物，在半空中延展开来，乃是一份纸质老旧的羊皮卷轴，落点正中沈悦之冲锋袭近的必经之路。
半刻不到，一团烈火猛然灼开赤雾，势如龙卷将沈悦之围困起来。
正是沈临藉以撃倒庄若真的“焰起，仿地龙形”。
事前若无情报，谁也想象不到如此精密巧妙的术法，能透过殊无灵智的卷轴使出。
沈悦之或许也未曾预料，却一眼看出火法仅按着预先设定的轨迹进撃，并无按形势变化之能。
当下蓦然跃往空中，旋身时掀起风骚，无形间已与焰卷相互抵消！
手刀急落，眼看已无可阻挡。
巫王剑倏地斜削而下，直截了当地在沈悦之侧颈剜出一道深刻坑纹！
沈悦之顷刻回掌，荡开乘势追击的飞剑。
突然间瞳孔一张。
赤炼已乘她身中剑创，注意力彻底转移一刻凌空掠至，五指合拢轻巧削出“羽刃”，将她的右肩胛撃成破坏。
哪怕仅是双翼鸟仅存的些微毒性，便足以封锁沈悦之的行动。
有那么一瞬间，沈临以为这漫长的战斗终于要结束了。
就只那么一瞬。
彗星般的狂风猛撼在他身上，将他整小我私家撞出殿门，滚落在灰雾广场上的石阶上。
丝雾散开得甚快，现在沈临已能看清丝雾中的一张张面目，或痛苦，或挣扎，或惊惶，或暴怒。
灰雾城的民众，被他鼓舞而来的民众，衷心把改变处境的期盼投放到他身上的民众。
是他亏欠了他们。
沈临动用深藏气海的真气，一拳奋力砸在把他压倒的姑姑头上。
然而带有鳞甲的重拳，仅仅打断了姑姑的鼻梁，却没能阻断她挥下手刀，从自己怀中抓出完整残篇的行动。
接着站起身来的姑姑将他一脚踢飞，满脸嫌恶地扶正了被砸断的鼻骨。
满身创伤残缺的她纵然狼狈，却仍然很美，眸光中带有年少气盛的女儿所不具备的深沉蔚蓝。
但现在沈临所见的这双眼眸，却只流露着强烈无比的憎恨。
“‘续行’既在我手，只须召唤法相，破去迷雾驱逐来敌，已是不在话下。”
“但是，我决不会放过让你感受痛苦的时机。若不是你父子总是拦在我的身前，我也用不着牺牲一切，才终于走到这一步。”
“现在，轮到你失去你爱的人们了。”
沈悦之翻手亮出丝刺，便往后颈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