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新人胜旧人
沈临从来没觉得自己随手一剑,就能收拾一位不知活了几百年的恐怖老怪。
以今世巫祝之深不行测,尚且没能除去这祸殃,反倒被弄得手忙脚乱,连巫神宫也纷歧定保得住,足以证明上代巫祝余威尚在!
但至少,上代巫祝的身躯并不擅长近战。
能勉强以幻化巫法应对安凝剑压,却无力挡下沈临的快剑。
骤然血溅,巫王剑在上代巫祝脸颊削出深深伤口。
说来奇怪,男童的上半脸明明一无所有,沈临却总觉得有些甚么在那苍白的皮肉下蠕动着,无时无刻地窥视着自己。
就算上代巫祝认真没有视觉,被逐数百年,想必也已发育出功效相近的感官,才敢回城兴风作浪。
果不其然,男童反手把飞溅鲜血抓在手里时行动之准,全不像目不视物的盲人。
“血法,铸铁为剑。”
身为一位具备基本知识的外来人,沈临自然知道血液中含有大量金属。
虽然,无论如何没多到能铸生长剑的水平。
但只要男童真气充沛,以真气为价钱转化增生铁质,可不是轻而易举?
可惜,上代巫祝下意识的还击行动,算漏了沈临现在正手持神兵利器。
若非祭剑坛前一刻,记得再次注视剑身,沈临也没法得知巫王剑中的秘密。
护手处的蛇首矿石,只有在沾染巫神血脉鲜血时方会发亮。
而处于血石封印其间,巫王剑多年未经使用,矿石却依旧生光。
也就是说,血石内溅射得拔剑者一身一面的,很有可能是历代巫王们的血液!
沈临不清楚为何先祖会把自身的血液存留在大石里,与利剑为伴,与坚石同生。
但既然曾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有过以血浴剑的意志,沈临便不会装作一无所知。
当下甩剑,掠剑,剑芒如针,瞬间将男童手中急速转向改刺安凝的土制铁剑挑飞。
随即,倏地而起,席卷半个地下空间的火龙将沈临撞飞往天。
“焰起,仿地龙形……”
沈临踉跄着落地,面对近战肉搏或许有所欠缺,术法却强力且多变的男童,一时间想不出制服对方的妙法。
相比之下,手段更为单一的安凝则已拼尽先手优势,攻势渐缓。
剑光再是凌厉,也无法攻破上代巫祝在巫法加持下坚如铁石的双臂联防。
男童冷不防一腿燃起灵焰扫落,更险些把灵活不足的剑侍重剑镇在足下。
换作平时,沈临定会为一夕得睹大量巫法,充实技术清单而欣喜。
但一来未脱危难,二来若看种种巫法的描述,基础没一式是特别稀有强大的术法。
上代巫祝以柔弱童身以一敌二,只因反映奇速,脱手灵活选招合宜,加上最重要的,谨慎不贪刀。
前世联机连到这样的对手,沈临或许会直接放弃盖上盘算机。
“幸亏,我早就捕捉到了你真实性情中自得忘形的一面……”
沈临总是相信临敌决策,瞬息万变,本能的影响最终会盖过修炼所得的心理素质。
眼看上代巫祝好整以暇,把战斗拉入猫弄老鼠般的节奏,他也没法不拚命一搏。
“寒潭隐气法,起势。”
“行渊!”
猛行术于重拳上加注千钧劲力,强硬撞开上代巫祝裹以灵火的扫腿。
沈临坚决伸出另一手,急拿男童失却重心的脚跟。
一如所料,上代巫祝见他胸前门户大开,绝不犹豫地击出浴火拳头,如蜂轻灵直刺咽喉。
对安凝快如闪电的直劈,男童竟是随意以硬化五指拨开。
不仅是隐巫一族精擅的火、雷、冰三大巫法。
道门的五行遁术,上古武宗的入门体术,乃至于九流十八家左道旁门,男童这四百年间早已烂熟于心。
只是这副被薛雁动摇过基本的身躯,留不住修为,也留不住知识。
年复一年地,曾经热爱的术法生疏,曾经相识的面目模糊,曾经尊崇至深的神像法相,在梦中已不甚明白。
四百载飘萍,全赖一人令他重获已往的名姓,已往的修为,已往的荣耀,却对他一无所求。
那人恒久以来,立于神水、风炎两国视线无法触及处,空看豪雄起落,白云千载。
对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时刻记着自己是甚么人。
巫神宫的巫祝,是整座神水国的巫祝,不是隐巫沈氏王室的巫祝。
哪怕将身世所在的灰雾城彻底毁掉,也不应感应有丝毫可惜。
拳头落在沈临喉头的触感,意外地轻柔。
“结束了。”
一剎后,上代巫祝倏地睁开双目。
早在出拳前已离手的巫王剑从近百步外飞驰至此,悄然削断了他右腕上的经脉。
灵火、拳劲,无一能触及沈临之身。
沈临的拳头,对一位八品境而言不算太极重。
但有样学样地在拳头挟带灵火后,威力立时大胜从前。
“行渊”的目的,重新到尾都在夺取对方的注意力。
沈临争取的,从一开始就是供安凝放心出剑的时刻。
八方藏剑势杀力内敛,浑朴坚实,变式走的却是一击决胜的路子。
沈临本人使出来的版本,总不如当事人般熟练圆融。
因此,他把决定能否逃出生天的希望寄托在剑侍身上。
而阿凝,果真没有令他失望。
“八方镇剑!”
剑气纵横,如一道严密丝网将男童重重围困。
上代巫祝挥袖震散剑网,看起来潇洒悠然,全不像身在围杀险局。
再近一寸,只须再近一寸……
瞬息间,上代巫祝二指成钳,拦下无声无息削往颈边的巫王剑。
“殿下可真够阴的。”
“可别忘了,我也是隐巫身世,对隐秘和识破隐秘的了解不比任何人差。”
“受过孽徒欺骗的我,不会再……”
一道冷漠声线自后响起:“不会再受骗一次?”
上代巫祝瞳孔猛地张大。
紧接着,一侧手掌自后击穿了他的胸膛。
掌上真言散发出的白光,一时亮彻了整条地下通道。
今世巫祝,也即被上代称为薛雁的老人无声收回手掌,不沾半点鲜血,冷眼看着上代巫祝抽搐了几下,倒在脚下酷寒的青砖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