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下马威
刺杀行动进行同时,一乘马车徐徐行至街头的老槐树下。
单论外表华贵,这辆马车比起沈临撇在蛇蜴森林外头的紫金盖车驾,是过之而无不及。
马车本为精钢所铸,纤薄外壳先以避火法咒加持,再镀上白金。
顶盖通体为秘银,十六上古祥瑞雕工精致传神。
于长年不见天日的灰雾城街上,犹如混沌中闪耀的寒星。
“本令郎及冠那年,爹给了我那辆紫金盖的马车,按祖例由家族次子承传的车驾。”
“他竟想让我当一辈子的老二!”
“幸亏经过今日之事,本令郎已证明了自身的才干。姐姐把坐驾暂借给我,却很快便会发现,我比她更配拥有它。”
“为家族除去了隐巫王室继续人的不是姐姐,而是我,庄若真!”
车窗边上,庄若真悠悠把视线自窗外的老槐树上抽离,落到对座脸色苍白的钟柔身上。
“家中有三位姐妹相争的你,应该能明白本令郎的心情吧?”
钟柔衣衫整齐,手脚也未遭捆缚,在庄若真微笑注视下,却禁不住全身微颤。
自在半路上将她截下,带到这里以来,虎巫家的二少爷并未施以强暴,更无一剎声色稍厉。
然而仅是对方不经意流露的“真形”煞气,就教自知修为不怎么样的钟柔惴惴不安。
与九大祖巫更近的血脉,永远对血脉疏离者持有优势。
虽则同是九品……
钟柔好不容易开了口,说道:“你杀不掉他的。”
“为何?他新入九品,基本想必尚不如小姐你。”
庄若真笑着,自手边银盘内拈起一条烤蜴吞服,全掉臂对座女子一脸惊惧。
“而他对上的,可是两位货真价实的八品妙手。”
“欧阳翊年老力衰,令尊却是正当盛年,实力如何小姐最清楚。”
“而且,暗里还存在着咱们的殿下始料不及的杀着呢。”
钟柔壮起胆子问道:“令郎指的是你自己?”
“不不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然沈临弥留反扑,害本令郎在要害时刻挂花又怎生得了?少难免被姐姐拿来在爹面前讥笑。”
“那你即是不敢与他动手。”钟柔低眸。“假手于人,成事后却想把劳绩归到自己头上。”
庄若真呵呵笑着,并没生气。“小姐真是牙尖嘴利,接下来这几个月,有劳小姐为本令郎余下的旅程解闷了。”
钟柔的面色变得更苍白了。
指望父亲率领戏巫们解救是没可能的。正是自己激动鲁莽,跑去责问下属父亲身在那边,才招来如今劫难。
但钟柔知道消息时的惊愕震撼,绝不是没有原理的!
巫族并不像儒家推崇君权至上,隐巫一族的巫王之位,实际意义类近于各大巫族的领头人,而非统治者。
戏巫钟家更非神水国巫族,无须考虑巫王王室的利益。
但这数百年间,从来没有一家巫族会在巫神祭举行的前后两个月内,以来宾身份密谋对主人倒霉!
她低声问道:“即便让你成得了事,当着巫神和诸祖巫眼前谋杀同胞,真不怕死后六神无主?”
庄若真笑了,举起一根手指。
“苍穹之下,一切举动皆无愧于心。这就是虎巫庄氏的道德,凡间间力争上游,全为荣耀祖巫之‘虎’。”
“至于死后之事,究竟来日非长。”
钟柔强逼着自己直视着他,只是目光止不住地哆嗦。
“‘蛇’的后人,不见得就比你们软弱。我知道他能活下来,他一定能活下来!”
“在阿宁呈上他的头颅前,你就抱持着那不切实际的信心吧。”
“本令郎只怕你受刺激过大,竟欲随他以去,日后欠好向你父叔交接。”
庄若真骤然抓起一条长大蛇蜴,笑吟吟地在钟柔面门前晃着。
“其实森林之大,何须死抱着一棵树不放?与我庄氏关系紧密,总不至于像与沈氏交好般容易被牵扯进死局。”
“可惜就算小姐颔首,令尊已走得太远,没有转头路了。”
钟柔只感唇前凉飕飕的,似乎随时也会被眼前垂吊着的永生蜴碰到,心里既嫌恶,又恐惧。
偏生被庄若真的侍女点了穴道,暂时动不得半分。
她性子向来柔弱,修为和实战均远及不上两位姐姐,更徐徐被幼妹追上。
父亲钟伟的目光,一年一年地变得失望、灰心……终至彻底冷漠。
沦为弃子再被重复接纳利用的命运,似乎从一开始便已注定。
就像那夜,只差一步便能逃出,却在门边不支昏厥,迎接命中的死期……
直到坚实的臂膀将其抱起,冒死冲出飞扬大火。
钟柔倏地抬头,朝庄令郎清秀白皙的脸皮上吐了口唾沫。
“就算父亲向你低头,本小姐也不会。”她说道。“即管看看最后是谁对了!”
庄若真指尖一松,任由炒得焦黑的蜥蜴落地。
原本翘着的双唇微微张开,像是准备发怒,又似是对钟柔对沈临的莫名信心颇感惊奇。
就在此时,侍女阿宁实时返回车上,身上未染血污,手里更没有脑袋。
她俯身到庄若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庄令郎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他盯着钟柔,似乎想说甚么,可最终照旧没有出口。
钟柔心底不由得生出盼望。
庄若真怕他,她一直也看得明白。
虎巫传人的实力,或许不输隐巫同辈。
却天然会对在外数年间经历不明,甫一回城即显锋芒的沈临心感不安。
巫族相争,谁身处于阴影之中,袒露的弱点就越少。
钟柔眼中的巫王,从不要求世人注目于他,结果却嬴得大多数人的尊重。
圣姑或庄若真般自负身份职位的人,永远也没可能及得上他。
下一刻,她心心念念的壮美少年推开车帘,步进车内。
第一眼便投向被挟为人质的自己,目光充满关切。
钟柔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庄令郎。”沈临将手放在她肩头上,语气淡漠。“能与本殿下私下说几句吗?”
庄若真笑道:“殿下有何指教,大可在此……”
话声顿遭中断。
还不到一眨眼间,沈临已闪电般脱手将他咽喉扣住,迅猛往前急撞,把结实车壁如木板般撞穿,摔入老槐树枯落的各处落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