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异样
一时满厅皆静。
钟柔一张白嫩脸皮已然转青，身后穿着同款长袍的仆从们更是摩拳擦掌。
众来宾脸容惊骇，齐齐望向果真向圣姑拍板的先王之子，却没人敢看圣姑脸上心情。
这四年间，可从来没人敢于当众违逆圣姑的言语！
灰雾城曾受儒家影响多年，众人扪心自问，只要沈临担得起主脉的大粱，其实大部份人照旧支持由他接过王位的。
否则以小宗代大宗的先例一开，一众权贵就不怕自家泛起同样乱事？
但支持沈临逐渐接位是一回事，认同他在羽翼未丰时挑战圣姑，则是另一回事。
满城皆知，当下的沈临空有宣称，却无实力，一个不慎随时身死道消。
现在竟然主动求死，实在是蠢笨的没家，全没有先王匹俦的智谋远虑。
但亦难免有人心想，像先王匹俦般机关算尽，不也是于一夕间惨遭横死，主位遭夺，幼子流亡？
说不定，这个时代需要的是另一类王者……
“侄儿曾听人言，为主者不行不争主导形势之机。这是对自身，也是对对方的尊重。”
“如今侄儿未及向钟小姐展示诚意，姑姑已惹得钟小姐流露心声，那可不是显得我们狂妄无礼？”
圣姑听了他的话，眉眼间煞意渐淡，嘴角泛起轻微的弧度。
沈临早就发现，她和巫祝般养尊处优的大人物有着配合的缺点。
由于太长时间没被损过脸面，完全无法于轻慢跟前保持城府。
而在攻心战中把情绪放到脸上的，永远是失败的一方。
只听圣姑问道：“侄儿并不反感这趟姻亲？”
“非也。”沈临再次语出惊人。“侄儿初回家乡，未立寸功，未建声名，更是无职无分的闲人。若然仅藉怙恃之名攀附钟小姐，实在太不尊重。”
钟柔喜上眉梢，待见得沈临往自己深深凝视，更是脸红舌燥，片刻前舌灿莲花的本事无影无踪。
圣姑以手托颔。“你的意思是得先建设功名？”
沈临神色坚定。“至少乐成主祭巫神祭，才有资格与高尚的巫族世家通亲。”
这话一出，众人都瞧明白了这位殿下的盘算。
见他反映迅速，一剎抓紧时机将计就计，不禁叹息殿下在外混迹多年，颇得城里人的心术。
事实上，沈临来前已设想过无数可能遭遇的情形。
姑姑忽出奇招之时，他的思绪之清晰敏锐，就连他本人也感应震惊。
美人权位一手送上，对在外流落多年的少年人而言，确是诱人得足以让其抛开理智。
然而只要踏进圈套，沈临就可以跟巫王之位说再见了。
原则上，如果认可沈临对巫王之位的继续权，成为别国领主一事，并不会令这继续权无效。
但现实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与钟柔结婚，意味着沈临同时成为两大巫族的领头人，受到神水、风炎两国同时节制。
而这两国向来水火不融，单这十年之间，风炎国已三次犯境，没可能任由身世神水国的巫王在境内扩大影响。
即便不理世俗之事，沈临婚后势必身处外地好一段时间。
而只要圣姑在城中哪怕握有一点势力，沈临一离城，王位实权俱不得保，险些是一定的结局。
如果坚持不前往整合戏巫势力，那么这场亲事，对沈临另有甚么用？
是谓前后无路。
唯有破釜沉舟。
沈临认为自己的应对不说完美，至少奏效。
姑姑整晚没再提起联姻之事，倒是钟柔这或许自以为八面玲珑，却未经人事的小女人，时时投来雀跃期许的目光。
他认真地审察了她好一会。
食之算不得无味，去之却着实有点可惜啊。
然而他基础没有与她结亲的念头。小女人声称与自己同年，还没有大到能让沈临抛开理智的水平。
倘若换作是宁雪……
沈临一时间心神模糊。
待得会意过来，小宴已近尾声。
钟柔向姑侄二人陪罪后，在仆从蜂拥下穿过饮饱食醉的众来宾，前往庭园外的迎客宅邸。
姑姑脸泛桃红，似乎已喝得半醉。
突然俯身说道：“你若真嫌这小女人稚嫩，姑姑为你再作部署。”
好等你有借口排挤我独占权力？
沈临气上心头，语气淡然道：“眼下外界风头正乱，轻忽结下姻盟，恐怕会把我隐巫一族牵扯到风浪中。”
圣姑不以为然地举起酒杯，想了想，却又放下，招手令近卫们上前随侍，漫步往门边走去。
“你既无意离场，就得喝个至死方休。这世上决没有享受权位，却不担风险的两全之道……别忘了你怙恃平生不出灰雾城几回，还仍是横死收场。”
沈临目如电闪。
“姑姑大可放心。侄儿这次归来，早已决心不再犯下怙恃的失误。男儿死于不世之功，胜于残喘于陋巷。”
此言明显感动了姑姑。她的目光已蒙上雾气，身影在门边烛火映照下闪晃不定。
“奉真原该在今日回来。”姑姑忽道。“她在水泽乡领土上碰到了前来参祭的虎巫们，据闻其中一位是巫主的小令郎，颇合你表妹的脾性。”
“江河无情，必将滔滔长流，但谁能实践宏愿，建千古声名，却仍是未知之数。好好努力吧。”
沈临目送着她离去，无声将手里酒杯捏成细碎，经后门出了宴厅。
门外夜风凄冷，暗青色的林木为月光照泻，流光幽深柔和，却不见本该在此侍候的安凝身影。
沈临本就没一刻放松警惕，四处张望，只见长长走廊竟无片形只影，心知有异。
当下放轻脚步，潜行于阴影间穿梭廊道。
忽见得一道黑影自园林中掠出，一眨眼攀上屋檐，翻身后便没了影儿！
沈临心下凛然，前进脚步渐沉，脑海中回放着以全知之眼掌握，却未曾亲身施展的诸般武技。
终于他借着月光映照，看清了驻足不远处走廊交会点身形的面目。
那是本该已被逐出城外的沼巫头面人物，胡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