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布暖，轻云浮绿。
上元佳节虽然已过，但延绵三日的灯节依旧熏得整个东京城痴醉着迷，而那上元节里各大酒楼的风骚韵事在这延后几日里才获得井喷式的议论，尤其是那些青楼楚馆里，作为其时文会的中心地带，更是吸引着无数闲的发慌的人去旁听侧问。
景灵宫南的长庆楼内，此时笙歌艳舞、觥筹交织，梨台之上传来女伶清越的歌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几多……”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这首李煜的虞美人便只有这般唱法了，京里闻得风讯的女姬们都是赶忙求师问道的将这词谱连夜赶会。果真，这从后几天里，点这首虞美人的客人极其之多，或许未必是曲子有多好听，只是当日宣德门前的蜚语让那些没有亲临的人感应好奇而已。
据说其时官家差点就以此定了花魁，如何不让他们这些纵声犬马者新奇。
“来来来~~干了这一杯，我的小宝物~~”
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琼浆玉液，醉的这些嫖客忘乎所以，他们举起酒尊，欢笑言谈起来。
“那日好是凶险，潘楼迟迟不出，遇仙撷芳又黔驴技穷，各人其时都以为高阳正店那雏儿要夺魁了，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潘楼终于是脱手了……”
一些其时去了鳌山的人此时极显威风的在一众挚友面前重现当日情景，而且为了增加可信度，种种夸张修辞应有尽有……
“谁想到最后竟然让那撷芳楼摆了一道，这阙虞美人其时真是大杀四方，那些大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词牌竟然还可以这么唱，你们说奇不奇？”
耳边传来酒楼女伶那清越幽然的虞美人，“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额……确实，挺好听……”他们也不得不做出这样合乎“主流”的评价来，究竟没须要为了一首曲子败挚友面子，再说……这首虞美人这样唱来、虽然有些怪，但听顺了之后，还真有些纷歧样的味道。
几人还在围桌畅聊，不想突然间，这大堂里“哐啷”一声清脆的碗碎声，随即即是女子尖锐刻薄的声音…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就是那些甜言蜜语，亏我还一直信以为真……谁想到……呜呜呜~~”的抱头痛哭。
整个长庆楼大堂里的客人全都停下了手中的铜尊，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望已往。
只见这大堂中央，一张小雅座被揭了个底朝天，地上全是菜肴汤水。一个长庆楼里的女妓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旁边那书生有些为难的走已往劝慰…
“宣儿，你说要那本《倩女幽魂》，我就立马给你买来了，干嘛还不开心啊……”他手里拿着本刚刊印出来的书籍，蹭了蹭宣儿的香肩。
不想这女子嚯的站起身来，夺过书籍在他眼皮子底下哗哗的翻起来……
“你自己看看，这么烂的用纸印刷，怎么可能是行货？”、“这票据你看过没！”她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印上黑字图案的白鹿纸笺，“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这《倩女幽魂》行货整个大宋只有九十九本，每本都有独立标志，选纸用料都是最上等的澄心堂纸，怎么可能是这种下三滥的书？”她说着一把将那书砸书生脸上……
那书生还来不及反驳，却是这女子继续穷追猛打…
“你以为我是贪慕虚荣吗？我只是想试试你是不是对我真有情谊？没想到……”她凄惨的摇头，“我看错人了……”、“这倩女幽魂讲的就是个男女之爱，我宣宣不祈求未来多富多贵，只希望能有一个像宁采臣那样的书生疼我爱我，为我遮风挡雨，这便足够了……让你买那本《倩女幽魂》，也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珍惜你我的之间的这份情谊……”
她眼眸含泪，“没想到……你竟然拿这种赝品来玷污我们之间的情感！”
“呜呜~~”的，她哭得极是伤心，旁边围观的人此时也略有不忍之色，不外更多的则是交头询问那倩女幽魂是什么？
“宣儿~~你别哭啊……你相信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那行货实在太贵了，如果说凤钗珠簪也就而已，但一本书……实在是……”
“哐啷”一声，这女人将一只瓷碗摔碎在地，“你到现在竟然还以为那只是一本书！！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宣儿~~你听我……”
“滚！”她又是一只碗碟摔碎在他脚边，吓得这书生赶忙撩起下摆跑了出去。
“呜呜~~”
那女子像是剥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软倒在座位上嚎啕大哭。
旁边这些看客则是七嘴八舌起来，“那倩女幽魂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一些酒楼里面的女伶则是解释说：“这是一本杂言小说，起先是从撷芳楼流出来的，不外不知道怎得，厥后市面上都翻印了许多几何，不外都是赝品，听说那些行货只有甜水巷那里的陈记风悦楼才有……”
“又是那陈记风悦楼？”一些人就奇了，这虞美人词牌新唱法不就是那什么陈记风悦楼的人写的，现在又出这什么杂言小说，这风头倒还真是一时无两~~
“嗯……这小抄票据上是这么写的，具体我们也不清楚……”那些女伶将那份票据拿出来给这些富少才子们看，上面画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旁边另有一些注释：
“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份恋爱，如果你真的爱她，就把这份人世间最真挚的情谊送给她，让她做你一世的聂小倩，让你成为她一生的宁采臣。”——倩女幽魂。
最左侧另有一段小字：
鉴于市面上流传太多仿制版倩女幽魂，为制止宽大书友上当受骗，是故我斋详明行货版倩女幽魂鉴别要领：
其一，书盒接纳的是岭南沉香木和鬼脸红花梨，并由资深木匠师精心雕篆，内置平仓式妙莲机关开合。
其二，封皮是六夹厚阳文书名印其上，手抚其上可明显感应凹凸感。
其三，扉页是四夹厚水纹纸制，举光一迎，可见纸页右下角有陈记一品斋的暗光砑花。
其四，刊印用纸均是失传已久的澄心堂纸，其纸平滑细腻，触如薄冰，它处不行仿制。
其五，《倩女幽魂》行货仅售九十九册，每册扉页都有暗花标注数文，以此保证您所购置的《倩女幽魂》为整个大宋独占之物，若泛起相同数文标注的《倩女幽魂》，皆可判别为赝品。
……
条条框框的一大堆，到最后才标出每册售价九十九贯铜钱，甜水巷陈记风悦楼代售。
……
“额……”
这些酒客们都是面有好奇的把头凑过来看，当看到最后一列字后，都是异口同声的痛骂。
“他咋不去抢钱呢！竟然卖九十九贯，这书是金子做的是吧~~”
“不许你说这书！”旁边与他嬉笑的女妓酥梨立马便冷下了脸。她昨晚刚看的倩女幽魂，认真被里边勾魂摄魄的恋爱感动的稀里哗啦，今早上对着铜镜插发簪的时候还发现眼睛都哭肿了，抹了好厚的脂粉才把泪眼给掩了已往，如今出来陪客，可那心思另有一半陶醉在那个千奇百怪的世界，虽然是容不得旁人说它半句。
不外这也是因为两人相熟已久，若是新客，自然不会是这般态度摆出来。
而那酒客也是哈哈大笑，“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不就是一本书嘛~~看把你急的。”
“什么一本书~~”那女妓酥梨不依不饶了，“我看啊~~那纸笺上说的挺好，你们这些亏心人啊，一天到晚就想着把我们身子骗去，哪里是真个喜欢了我们，若是啊、有那书里面宁采臣的一半好，我们就上高香了……”
“得得得~~横竖都是我不是~~~”
面对这美人的嗔怨，他们也是蛮懂滑稽的举旗告饶。其实也算是一种青楼情趣了，家里面的妻妾可说不出这般情趣盎然的话，这也是为什么立室的男人这么喜欢往青楼跑的原因了。可并不全然为了肉欲之欢，其中不少人只是为了感受一下这种在家庭中无法体验到的自由。若是放在后世，其实就是谈恋爱一般，只是不会结果子的那种。
嘻嘻笑笑的，很快话题又转到其它上来。
而那个叫宣宣的女伶应该是哭累了，此时抹着眼泪往后堂处走，在转过门扇后的一段无人的空廊上停了下来。四望了眼后，莲步移到一株铁线兰盆栽后，将手伸进盆栽里摸索了会儿，在摸出了一小囊袋铜钱后，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立马即是喜笑颜开了，不外……照旧用破涕为笑来形容会显得和谐一些。
……
长庆楼外是门庭若市的御路横街，叫买唱卖声不停于耳。
景灵宫牌楼前有一辆桐皮黑漆的马车慢慢停了下来，里边走出来一个白袍淄巾妆扮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陈午少爷。他蹲下身，从钱袋子里取出一钱银子丢给车辕下的“书生”。
这书生正是之前长庆楼里被宣宣骂出来的那位，此时他提溜着肩，扶了扶头上的发髻，嘿嘿笑着说：“多谢陈少爷，下次有这活可还得找我~~”
“走走走~~”陈午极为不耐，“别再我面前晃悠，瞧你适才那演技，那叫一个……”他滞了滞，努力追念着苏进用来教训他的词儿……叫什么来着？
“夸诞！”他旁边的阿庆探出脑袋替他续上，“你赶忙走吧，别让人看见了。”
“嘿嘿~~好嘞，那我先走了。”
等这流里流气的戏子走了，车厢里一咕噜的又涌出个脑袋，“陈哥儿，你也给我个时机呗~~其实我也挺会演戏的。”这一场一钱银子的进场费，可真是把这罗继馋死了。
“就你？”
陈午点着手上的这些纸笺，也就是苏进口中的“传单”，点出了一百张给他，“你先把这一百张传单发了我再考虑考虑。”
“别啊~~陈哥儿，我都发了两天传单了，你就给我派个新活儿呗~~老六他们去听说书，多肥的差啊，半天不动的就只管在那儿充大爷……”他嘴里絮絮叨叨的，陈午也是耳朵听着生茧。
“新活儿是吧？有……”他还挺像回事的，从车厢里拖出几捆红色布匹来，“过会儿就跟我一起去几个瓦子把这玩意儿挂上。”这是今早刚从苏进那儿领来的布条，说是什么横幅，横竖他是不管有没有用，只要把这事儿做完就是。
不外很显然这又是份苦差事，罗继也只能唉声叹气的应承下来，总比发那个传单要好吧~~在大街上给别人塞纸，想起来都觉得蠢蠢的，而且有两次还被女的就地叫非礼，真是冤枉了去了，要不是那女的长相确实欠缺些说服力，围观的那些好汉非得给自己一顿拳头不行。
不外这一切都看在苏进说要给他们一个“蹴鞠上的惊喜”而强忍了下来。
马车很快就到了州北瓦子口儿，这里富贵热闹的水平丝绝不亚于州桥御街，元宵的灯笼还没有摘下，街上百服人群、杂艺千秋，一派新年祥瑞的气象。
这瓦子当口是一家挂着孙记幡子的小茶室，里面坐满了听客，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就连这边也听获得。
“大伙儿说这事儿可不行奇？这泰半夜的，竟然从破败的湖心亭那里传出来古琴声~~~”说书人扶尺一下，“那宁采臣也是心奇，于是他合上门扇，就寻着这声音到了那湖心亭口……”
底下一众听得入了迷，甚至长时间没人喝一口茶。一来是茶室里出的新段子，二来这故事说来还真挺新鲜。
“陈哥儿你看！！老六和猪头！！”马车里那罗继跳将起来了，“你看那俩家伙，撅着个屁股在那儿小茶喝着、瓜子儿磕着，真是大爷了！”
“你再烦就把你丢汴河里，你老多数没喊苦喊累，你另有理由嚷嚷了~~”
“陈哥儿~~这……”，“好了好了，你这罗二就别闹了，赶忙把事儿做完就好了。”阿庆这时候出来和稀泥，而陈午也是拎了一黑袋子塞给他。
“阿庆，这里是矾楼的话本，另有二十两银子，你找个活儿精的戏班，干的利落点……”
“好的，陈哥儿~~”那阿庆拿着这些演戏的剧本和筹码跳下马车，径直往东面景明坊里的
矾楼已往。
尔后车上那滑头听到二十两银时，那嘴张得一只苹果都塞得下，“二十两也太贵了吧~~”
“蠢货！”陈午一叠的传单摔他脑袋上，“你以为是长庆楼这种末流酒楼啊~~那矾楼进门钱就要一两，平时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去的，那里的女人即即是最下等的行廊应召，也不是三四两能打发的……”他照旧颇为见识的指点小弟，“瞧你这点前程，好好跟你老大学着点吧~~”
罗继摸着脑袋笑，“其实我倒觉得苏年老挺厉害的，每次编出来的那什么剧本都纷歧样，还真是绝了~~”
“好了~~赶忙做事儿。”
陈午整理了一下车厢里一应的堆杂，有时候真是做得头昏脑涨，你说就卖本书还搞得这么庞大，乱七八糟的事儿也太多了……
……
……
踊路街兴国坊里的陈记书铺，此时在断臂苏进指挥下，一群灰蓝麻衫的工匠们在井井有条的装修店门，将老旧的书架都换成新析的胡桃木，地板也都是铺上亮堂的红椿木。店门招牌摘了下来，重新按上了一牌陈记一品斋字样的匾额，横挂在门楣上，照旧苏进亲自题的瘦筋。
题字那时还被陈午很是怨念的盯了一阵儿……
他也只能灿灿的提着左手对他说，“我习用左手。”
虽然了，也只是横生出来的趣事，陈午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撂挑子不干。
这几天在自己的统筹下，整个倩女幽魂精装版的书籍推展运动照旧比力顺利的，究竟是这个时代第一次泛起这种系统化的推广方式，新鲜感、肯定是有的。所以像发传单这种烂大街的伎俩，在如今却是如此新鲜。最起码收到传单的黎民还会饶有兴趣的看上几遍，有些还能和自己的挚友说道这件趣事。连广告费都省下不少，这比起后世直接进垃圾桶的待遇可要好出太多了。
总送照旧第一次的鲜啊~~
眼下这书铺装修的事儿也差不多完结了，扫尾的事情就交给庄老头了。自己则是凭据老例去书院看看，那头另有几件事要处置惩罚。虽然酒楼重修的事儿被陈守向暂时压了下来，不外这不即是自己可以就此失业在家。
该做的事儿……还得做。
****************
PS：看的这个章节名，各人有没有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