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半刻,清霜便被取走了体内精华和灵魂。
那两道灵魂纵横交织在一起,竟进了锦行的玉谶之中。
险些是同时,亭中的地上只剩下了一只仔细瞧也很难让人瞧见的小蜘蛛。
摸得着、看不到。
朗清捻起了它,随处一丢,没有分毫迟疑。
锦行看着他,眼中夹了些笑意:“左右可真是心狠呢。”
朗清唇角一勾:“我们,可不是,同道中人么?”
慕容冲淡淡道:“今日,就此别过。三日后,请左右再来一趟侯府。”
今夜,慕容冲像是颇有感伤地坐在院中抚琴,琴声婉转缱绻。
锦行跳已往蹲在他身旁,抬头看着他:“小八,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哪里的神仙啊?”
慕容冲低头看了她一瞬:“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锦行靠在他腿上:“那我可不想做了,做个神仙,就没法和你生生世世了。”
慕容冲摸了摸她的头,淡淡徐徐地说:“得之,何易;不得,则觅。”
锦行眨了眨眼:“那我就只管等了。”
这一晚,锦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
那是慕容儁和太后的执念。哀婉延绵。
慕容儁出生的时候,慕容氏尚且只是一个鲜卑部落。
他出生不久有高人来访,说他骨相清奇、可堪大任。
这个高人,即是巫觋宗的宗主,锦行的师傅,那时候,他有另外一个名字,巫彭。
慕容儁的爷爷,时任慕容部的首领,闻言大喜。
果真如高人所言,他自小聪慧,稍大一些,已博览群书,文韬武略不在话下。
长到十六岁,便应父命娶了段氏的女儿为妻。
段萍。
这段萍倒很贤惠,可是肚子不争气。婚后多年,也没有孩子。
于是又娶了另一位段氏的庶女做妾,运气不错,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儿子。
同年,东晋封爵他的父亲为燕王,他自然就成了世子。
过了些年,他的元妃段萍也接连生了两个儿子,生第二个的时候难产了,拼了命生下了慕容暐后,撒手人寰。
其实他谈不上多喜爱段萍,只是觉得这个妻子很好。
没有了,有些可惜。
元玺元年,慕容儁于邺城称帝,史号前燕。
同年,清霜入慕容霸府,做了一名暗卫。
过了两年,后秦投降,慕容儁至蓟城巡视,一时起了兴致乔装去深林中狩猎,竟然泛起一只白虎,朝他扑了过来,他稳了稳心神,还未脱手,突然有人挡在了他面前,抽出腰中的的软剑,一剑刺进了这白虎的眼睛里。
白虎倒在他面前。
这人却云淡风轻地将剑拔出,擦拭掉血迹,转过头来看着他,眉头沾染了些血迹,悦目的眼中是泠泠冷意。
其后,慕容儁查了一查,那人乃是慕容霸身边的暗卫,清霜。
他同慕容霸的关系并不算好,他知道慕容霸一直悄悄想坐上他的皇位。
但他却愿意自己跳入这个陷阱。
他开口向慕容霸要了清霜,还满心欢喜地等着她到他的身边。
清霜来了,没有认出他,恰似并不兴奋的模样。
慕容霸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她身上的疤痕全部去洁净了,连那双沾满血腥的手也变得光洁如新,像是自小养在深闺的金丝雀。可她眉眼里浸淫出来的冷意,却是不行磨灭。
慕容儁对她很好,好得无可挑剔。
她不识字,他便教她,不厌其烦。
他明明不饿,却命人送来了点心,又将这点心赏给了她。
他试探她,要她舞剑,她惊骇,他却笑了,说,来日方长。
校场巡视军情,他早已知道慕容霸意欲刺杀。
却故意将自己置于险境,引慕容霸脱手,方可一网打尽。
可没想到,清霜竟然冲在了他面前,替他盖住了这本就不会落在他身上的刀。
慕容儁慌了。
诛心。
以身犯险,此计虽不成,没措施拿下慕容霸。
可慕容霸落马磕落了牙齿,他便令他更名为?,黎民哄笑,因此字冒犯了谶纬文书,便又去掉了半部,作了慕容垂。
慕容儁又将清霜作了可足浑氏的嫡女,顺理成章纳了她做夫人。
还将先元妃的两个儿子养在了她的膝下。
他命人将奏折搬到了她的宫中,下了朝,便去她的宫里批阅奏折。
钗环珠玉,一样一样地往她宫里送。
她问他:“为何对臣妾这样好?”
他说:“因为你,值得。”
入夜,便离开了。
有一次,他有些逗弄的意味。
“今夜,不如孤宿在这里。”
她眼中有些忙乱。
他淡淡一笑:“而已,孤从来不喜欢强迫。”
这样过了两年,太子死了。
慕容儁有一个月没有来清霜宫里。
这一日,清霜妆扮得很漂亮,眉眼里的冷意也蒙上了几分欣喜,去见了慕容儁。
她说,同君上,没有什么不想,也没有什么不愿的。
这一日,他们圆了房。
缱绻悱恻。
他比她大近二十岁。
“若有一天,孤去了……”
“臣妾不会独活。”
“清霜。”
“君上,臣妾在努力,做一个值得的人。”
他淡淡叹了一口气。
不久后,清霜有身,被立为皇后。
妊娠十月,却诞下一个死婴。
慕容垂的王妃段氏入狱,慕容儁疑心此事另有隐情,悄悄命属下视察。
清霜找来了姬商。
三天三夜,姬商终于将她体内蛊虫拔出,却是一只同心蛊。
同心蛊,自己无害,与之交合,毒性深入骨髓,难以消除。
慕容垂的王妃段氏那一杯酒无毒,只是掺了榔粉,驱动了她体内蛊虫。
清霜昏已往的时候,慕容儁来了,也就知晓了此事。
姬商说,这毒性却不猛烈,须有引带出,方会毒发。
他悄悄握紧了掌心,瞒下了此事,慕容垂羽翼丰满,不行妄动。
他想,她该有个孩子,有朝一日,他若死了,她也好有个寄托。
不久后,清霜又怀了一个孩子,平安降生,即是慕容冲。
那高人又来了,写下了一句谶语。人死,魂生。
同年,东晋北伐前燕。
谢万与郗昙兵分两路,郗昙因病退回彭城,谢万却恐敌强我弱,急遽退兵。莫名其妙自行溃败,其时,谢安也在其中。
前燕原可以乘胜追击,可清霜却向慕容儁开了口,请求放其一马。
慕容儁从来不是情感用事的人,但他因为清霜,坏了自己身为君王天下为重的原则。
谢万、谢安一行单骑逃回了东晋。中途,清霜乔装见了谢安一面。
此战之后,前燕越发兵富民强。
恰似一切都朝着美好的偏向生长。
灾祸却总是潜伏其中。
段昭仪给慕容儁送了一碗姜汤。
他喝下后,毒发。
他若一去,她必追随。
他将她关在宫中,又故意将她放出,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令侍卫都藏了起来。
她一来,他就知道了。他故意让她见到段萍的画像。
其实,她们也没有那么像,只是眼角都有一颗淡淡的痣。
这画像,是他厥后所作,是凭据她的模样,画下来的。
他宁愿她恨着他,也好过赔上她这一条命。
没过几多时日,慕容儁便驾崩了。
死前,他召来大司马等人,将清霜母子托孤。
死前,他召见了慕容垂,说了两句话。
“你若敢动,你所为,世人皆知。”
“皇位也好,清霜也罢,不是你的,想也别想。”
慕容垂的弱点,同苻坚是一样的,声名。
这虚无缥缈的声名啊。
慕容暐顺利继位,奉清霜为后,垂帘听政。
清霜很冷淡,但不是没有心。
她很智慧,但又不足够通透。
身在局中,两眼一摸黑,看不清,看不清,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