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郎本就是虎背熊腰的满脸凶相，旁边那几个也起码是坊市的团头级的人物。宋时各行业都有市肆，叫做团行。行有行老、团有团头，是各自行业的首领。连丐帮也有团头，因此团头，就相当于各片区街坊勾栏瓦肆的小帮主。
程大郎越是威风，程西心里，越是拔凉拔凉的——这自己的老爹，怎么看怎么像江湖年老——结果其实就是个江湖年老！自己上辈子，那是干民警兢兢业业，捉小偷尽心尽力，怎么一投胎就有了个江湖老大的爹呢？黑社会能有什么好下场？程西在心里疯狂呐喊。
作为一个穿越人，程西不了解的是，在宋时河北道，因兵祸糜烂数十年，民间自发的抗金武装义士、或是伏莽贼寇都层出不穷，也就导致了河北道比其他地方更考究江湖义气，更崇敬小我私家英雄。若是在靖康以前，程大郎这番作为，说不定还能投军混个身世。但程西没想错的是，如今海晏河清的，虽说依旧考究江湖义气，在州府之地，程大郎还能振臂一呼做点什么，确实不太合适。
看着威风凛凛的后生们，张老爷子叹着气，背着手走回了家，大门紧闭不再管这轻易事。这样一来，甜水井的其他人家越发不敢多嘴——那程大郎围巷的时候也说了，谁家缺什么，都给置办过来，还不要钱。只有一条——不许给那李秀才。延长几天工也就而已，谁也不愿做那出头鸟去惹他。
程西的大舅看得是双眼泛光，不听地喃喃自语，重复说着：“男儿当如是啊，男儿当如是。”
程西则是满头黑线，心说我是倒了什么霉，有了个这样的老爹，说他是尺度的市井强梁之徒一点儿也不冤枉他。大舅这大好青年，眼看也要被带上犯罪的门路了。也不知道这大宋律法如何，起码也是个流放吧！
这时候，甜水井巷东口第二间，吱呀一声打开了木门。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包着头巾的小脚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说道：“几位大爷如此围了我甜水井，难道没有王法了？我儿就算有万般差池，也是秀才老爷，岂是你们一介粗鄙的武夫能冲撞的？不若就这么算了，我们也不追究你等围街之事。”
虽说这妇人开口是一把温婉的淮阳腔，虽然说话不客气，但谁敢跟她理论呀。这些市井莽汉自诩是响当当的人物，自然也有其行事准则。寻常打架斗殴、或者欺负一两个酸秀才，倒也做得。可这寡居的老太，可不敢犷悍看待——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事儿，也不是每一小我私家能做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围观的人很是失望呀——老太太这大杀器一出来，看来这事儿也就到这儿了？
而程大郎觉得很是不宁愿宁可，这老妇人说话文邹邹，语调又绕得他头晕——他没怎么听明白！可这公开场合的，总欠美意思捉个手下来问那老妪究竟讲了什么吧？
周围的闲汉看老大没消息，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哪里知道，自己老大正糊涂着。
就在程西也觉得，这流氓遇上老太太，有理也说不清的时候，那个茶室遇见过的老秀才突然跑了出来，大叫：“娘！你跟一帮子武夫浪费什么唇舌？女子本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我要是他，那等私自上街不守妇道的女子定要休回家去！竟然还跑来我们这里胡搅蛮缠？”接着又愤愤地一吐吐沫，接着说道：“我李尚德13岁就中了秀才，今日竟然被一群市井莽汉欺侮。世风日下啊！想当年太祖爷说愿与士医生共治天下，没想到今日人心沦丧至此！”
这话说得悲怆，还引起了一部门书生的共识。不管这李秀才做了什么，在大宋，也断然没有念书人被市井莽汉欺负到脸上的原理！马上围观的人群里，很是有几个儒生妆扮的人跃跃欲试，计划与程大郎理论一番。
“哎呦呵，我倒是不知道，我们这平日里，帮你娘亲买菜买布的女子，竟然不守妇道了？”李秀才家的隔邻，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女声，出来一个包着头巾的大嫂，身形结实中气十足，气势汹汹还拿着擀面杖。
转头，这大嫂又对程西他爹说：“程大郎，你围了巷子，婶子原来埋怨你不老实。今日看来你围的好！原来我还不知道，这资助竟帮出了中山狼！”
邻家大嫂一个插嘴，那几个围观的儒生又都缩了缩头，计划再张望一下。
“程大郎，今日教训他一顿！难道他以为咱相州府好欺负不成？”人群中另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挑事儿。
程大郎不受挑拨，站在李秀才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李秀才！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一十三岁中秀才？敢问你今年贵庚？”
“哼！某早已达天命之年，就是教训你浑家几句又如何？今日竟然被无知小辈欺侮！”李秀才一仰脖子，如同斗鸡一样自得洋洋。
程大郎听到这话，也不再与他空话，一拳打了已往，待那李秀才跌倒在地，又像提小鸡子一样，拎起他的衣领问道：“某家的算数欠好，你是念书人，算学精通与否？你却是告诉我，你这鸟厮已达知天命之年，却是13岁中的秀才，你中秀才是哪一年？你中的是哪个朝廷的秀才？”
“我乃天会十一年——”李秀才脸色猛然一变——他是中了秀才不假，可那是金太宗时期的科举。
大宋恢复北方以后，虽然又开了科举多年，可大大增加了算学、格物的内容。李秀才厥后也曾偷偷找来往年试卷，发现自己万不行能得中，便日日拿金朝得来的科举功名慰藉自己。
众人大哗，连甜水井的街坊也惊讶的很。几十年天天听这老头子开口缄口“我堂堂秀才老爷”，竟然谁也没怀疑过，这秀才是什么时候得的？如今才发现，竟然是那贼虏的秀才！
在众人的嘘声中，程大郎拖着秀才走了——说是给自己娘子致歉。程西摸摸自己依然发肿的脸颊，心说，这程大郎倒是个敬服妻子的，真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