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殷红的血。
另有渗进骨子里的严寒。
他已无法再挺直身躯,甚至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一切景物似都染上了凄艳的红。
砰地一声闷响。
他徐徐半跪在地,全身找不出任何伤痕,可就是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劈面的那人则如雕塑般僵硬地伫立在原地,宛如堆砌而成的散沙,随时都市彻底分崩离析。
归真剑穿透了那人的胸膛,只是剑锋上已失去了所有的灵气和锐利,酿成了再普通不外的凡铁。
那人的胸前没有一丝鲜血流出,苍老的脸庞上也没有一丝痛苦,就恰似这具身躯与他浑不相干。
看上去似乎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但他很清楚,真正败了的人,是他。
只是作为胜者的玉清玄,要支付更大的价钱。
徐师朴低低地笑了一声,并没有挣扎着起身,只是低垂双目,望着视野中红色的沙土。
他现在的姿态前所未有的狼狈,足以让任何认识他的人感应震惊和惊骇。
身为元灵族真正的掌权者,纵横三大星系的不世强者,即是在元灵灵皇面前,他也从未奴颜媚骨过。
但现在,他却卑微得似乎身下的灰尘。
只是二十多年而已啊……
那时,他高屋建瓴地看着沸腾的血池,看着在血池中挣扎的青年和稚嫩的婴儿。
此时,他却在竭力反抗着蔓延至全身的道则之毒,连抬头的力气都已丧失殆尽。
很奇怪,他并没有感应过多的屈辱,甚至平静之中,还掺杂着些许恻隐。
“玉清玄,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他听见了自己沙哑而陌生的嗓音。
没有人应答,徐师朴也不意外。
他知道,劈面的人已经燃尽了最后的余温,只是仍然不愿彻底熄灭。
“参远城马上要被攻破了,就算你与我同归于尽,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徐师朴又道。
这一次,他听见了玉清玄的回复。
“我相信凌儿。”
玉清玄的声音嘶哑得宛如虫豸的低鸣:“另有,我知道,仅凭目前的道则之毒,杀不了你。”
“所以……”
他一步一步,很缓慢地向徐师朴走近。
“我也会成为它的养料。”
徐师朴抬起头,看到玉清玄眸中的红光愈来愈盛,那苍老而满是皱纹的脸庞如恶鬼般可怖,配合着他的话语弥漫出彻骨的森寒。
“你疯了。”徐师朴盯着他,仍然没有起身。
玉清玄很坦然隧道:“想杀你,没有其他的措施。既然我早晚是要死的,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
他低头看着黯淡无光的归真剑,平静地笑了笑:“与徐大长老一同上路,不亏。”
玉清玄周身徐徐浮起了猩红色的雾气,他那枯瘦的身形也随之模糊,整小我私家一点一点消融在了红雾之中。
归真剑发出嗡嗡的颤鸣,似乎在尽力地挣扎与抗争,但剑锋外貌照旧被红雾渗透了进去,晕开了一道道殷红的脉络。
诡异的是,徐师朴的脸上、手背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泛起了这样的脉络,就似乎他与归真剑共为一体。
确切地说,归真剑就是他具象化的道则。
原来他远不至于沦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但夜残云潜藏在归真剑中的那一缕魔气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魔气的反噬无关紧要,致命的地方在于它牵动了剑灵的戾气。
这戾气恰恰助长了道则之毒的滋生与肆虐,使徐师朴错失了最初镇压它的良机。
同时,他也低估了玉清玄的决心,这是他所犯的另一个错误。
但他仍然不认为自己会殒命于此。
直到,他感受到了周围时间的凝固。
“你……”一抹错愕的情绪从徐师朴的脸上一闪而逝,这是他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失态。
因为他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连他都远远不能触及的时间道则,眼前的这小我私家竟然已跨入了第一道门槛。
“徐长老,还要谢谢你,若非在无序的时空流浪了无尽的岁月,我也不行能有这样的领悟。”
玉清玄的身躯已有泰半与红雾融合为一,这让他的声音显得飘忽而朦胧。
他缭绕着红雾的手掌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就这样徐徐靠近了徐师朴的脖颈。
而徐师朴已完全封禁在了凝滞的时空,宛如琥珀中的蚁虫。
死亡无声无息地降临下来,以无可逆转的决绝姿态。
但就在这时,一道微微哆嗦的声音穿透了静止的世界,传入了玉清玄的耳中。
“爹……”
他顿住了。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靠近,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恰似用尽了最大的力气。
“爹,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凝滞的时空泛起了一丝裂纹,徐师朴眸光一闪,归真剑马上剧烈地震颤起来,从玉清玄的胸膛中脱离而出。
“苒儿,你在做什么!”
玉清玄感应了一丝茫然和忙乱,鲜红的雾气似乎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向北苒溯流而去,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想要震开北苒,阻止她这疯狂的举动,然而北苒却死死地抱着他,执拗得不愿有一分一毫的退却。
“爹,你忘了吗,道则之毒本就是用我的血融炼而成的……”
北苒的声音如梦呓一般飘忽不定,冷静得甚至有些残酷。
“让我成为它的源头吧,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极大的震惊充斥在玉清玄的心头,他基础没想到北苒会决绝到这样的田地。
道则之毒已经开始了不行控制的变异,尤其是在吸收了玉清玄的道则之力后,这种变异便徐徐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虽然只要有一个分支存活,身为源头的玉清玄便相当于不死不灭,但他宁可和徐师朴同归于尽,也绝不愿意任由这种毒素控制了他的心神,将他酿成无法名状的怪物。
而北苒的修为还不到混沌境,又怎么可能去和已经充实生长起来的道则之毒相抗衡?
她只会彻底地沦入深渊!
“苒儿,你清醒一点!”
玉清玄已经完全无法顾及徐师朴的死活,他的余光瞥见云梦蝶正从远处急遽赶来,马上无比焦急地传音道:“梦儿,快拦住苒儿,决不能……”
云梦蝶其实还不能完全理解眼前的这一幕,但这并不故障她坚决地运起元初道则,试图将北苒和玉清玄离开开来。
但……她的元初道则还未靠近,便被一股金红色的光线暴戾地反弹了开来。
“苒儿,你……”
云梦蝶难以置信地看着北苒,只见她手里一块古朴精致的方印正弥散出金光,那充满破坏性的锋锐气息扑面而来,硬生生欺压她退到了十米之外。
那是……玄灵灵玺!
“娘,不要拦我,你也不想让爹爹死的,对差池……”
北苒抿了抿唇,往日里带着三分狡黠的乌黑眼瞳现在却闪烁着凶戾而骇人的红芒,连神色也变得漠然而冷酷,又像是在尽力地隐忍着什么。
“厮闹!”
玉清玄似是真的动怒了,混沌巅峰的力量骤然发作,马上将北苒震飞出去,咳着血狼狈地滚落在地上,连灵玺也掉到了一旁,光线瞬间昏暗。
“苒儿!”云梦蝶这才得以上前,一把将北苒抱在了怀里,强忍着泪没有落下。
而见到这一系列变故的发生,徐师朴的唇角却微微一动,不知是感伤照旧挖苦。
随后,他的身形便如泡沫般倏然破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似乎从来没有泛起过。
趁着道则之毒的源头发生了转移,他便终于赢得了喘息之机,可以将这具两全与道则之毒一同湮灭,以免蔓延到本体。
现在后,玉清玄便再也不行能用同样的措施,将他逼入如此绝境。
只是,徐师朴两全的崩毁却没有让玉清玄多看一眼。
他头也不回地冲到了北苒面前,疯了似的想将她体内的道则之毒全部牵引过来,但是……没用。
北苒就像是磁铁一样,当她沾染上第一缕红雾后,剩下的道则之毒就会无可阻挡地向她蜂拥而来。
正如黑煞曾经所言,最适合成为道则之毒主人的,就是北苒。
其次才是玉凌和玉清玄,这与修为无关。
“爹,我没事的……”北苒眸中的红芒仍在闪烁,但她的声音却平静而柔和,“不外就是回到从前那样,我早就习惯了的,要是爹也能回到那时候,该多好啊……”
她抬起手,抚过玉清玄如老树皮一般满是皱纹的脸庞,目光泛起了一瞬的模糊。
玉清玄周身的红雾已经散去,而北苒满身上下却已被道则之毒所浸透,任凭玉清玄如何努力地想将它抹灭,也基础除之不停。
能对离道巅峰强者发生致命威胁的道则之毒,已经不是他所能扑灭的了,而且它还会以北苒为宿体,不停地吞噬、扩张、壮大与进化,永无止尽。
如果放任下去,将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而北苒则尽力地抑制着、忍耐着,与几年前的她一样,克制着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的黑暗与残暴。
展露在她脸上的,仍然是温暖的笑容:“爹,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哥啊,就委屈你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再坚持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人离开了,好吗……”
她能清晰地感应到,玉清玄的生命之火已趋于熄灭,他的寿元无可转圜地走向了终结。
然而作为道则之毒的源头,她掌握着所有的分支,只要玉清玄不将毒素剔除出去,她就可以这样一直维持着他的生命。
只要,她不失去意识,只要她另有一丝清醒……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