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已往，打开肩负，里面是两件最简朴的白色直筒袍。我一手一件，往海粟的偏向看去。从一开始我就猜对了，他们不会放他走。他们这么做，肯定是对方不想留活口。但是要害海粟的人没料到他们比想象的更贪婪。王福贵说过，在洛神之舟，杀人是最笨的措施，只有活人才更值钱。三百万真的不算什么。
“有一件是给我的，对差池？”海粟走了出来。只看他走路的样子，就很赏心悦目。那是一种糅合了洒脱和礼节的西方美感，却骨子里透着修养和气节的东方含韵。
“海粟……”向来能言善辩的本事却在此时无法拿上台面，我竟然没法劝他。
“给我吧。”他伸过手来，如白瓷般细腻的手指闪现温润的光泽。当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手，冰凉。
“别放弃。”我的心也不知不觉被熏染上他的凉气，“你不是相信你的家人吗？那么就继续相信他们吧。”我说得很急，怕他放弃自己，放弃那颗纯洁善良的心。
他拿衣服的行动慢了一拍，可以感受到那双黑黑暗的眼睛细细得探索着我，就像要确定真心冒充。那样的他竟有几分霸气，似乎从隐暗处脱跳了出来，肆无忌惮。不外，也就几秒钟。他的唇在光下轻扯，完美的弧度。
“我相信他们。”他的信念又回来了，“如果有人想我死，一定不会是他们。”
他也是个明白人。事情超出绑架的规模，就证明有人动了手脚。他家境富足，朋友都是一个圈里的，不知忧苦，身世良好，个性虽异，但均不经风霜，不历摔打。或是偏偏佳令郎，或是窈窕小淑女。眼前的女孩聪慧过人，明白早看出来，却帮他牢固浮动的情绪。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她居然完全没有沮丧，甚至神清气爽，举手投足充满活力，令他叹为观止。她年纪似乎和他差不多，脸肿得夸张，眼神却是通透，历练世情，有着不符这个年龄层的智慧，却偏偏尽显同龄女孩的活跃。两者放在她身上，一点不突兀，反而光线四射，灼热如火。不外短短数小时，他在她身上所学所懂，竟凌驾以往任何一个朋友。她领引他看另一个差异的世界，黑暗的，残忍的，却又努力为他保留希望。她说他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慰藉。其实，重新到尾，是她在慰藉他。三天了，他维持着骄傲，却阻止不了内心的瓦解。就在她打开包，拿出两件衣服时，他险些疯狂。还好有她。他手指碰到她，很暖，从指尖通报，飞速沿着血脉，直达那颗濒临爆炸的心脏，带去奇异的平静。真的，还好有她。
我看着他退到暗处，很快传来衣服窸窸索索的声音，不由放心。如今形势比人强，要是他闹起别扭，没准就真出不去了。我又看他一眼，发现这鬼地方虽然暗，照旧能辨认他脱去衣服的上身相当峻拔。我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却骂这群坏蛋，也不知道男女有别。不光要脱guang光，只给一件看不出透明度高不高的鬼衣服，肯定没好事。等着，且等着，我出去非闹个鸡飞狗走，凿个大洞，沉了这条破船。
我才刚把衣服换上，鬼门又开了，看门的在外面大叫要我们出去。我转身猛然看见海粟竟已经在我身后，吓得我说话也倒霉索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在后面的？”我那么远能看到他没穿衣服的样子，他离得那么近，岂不是看光了。
“他喊我们出去的时候。”他语调平平，应该是真的。
“速度这么快的。”我觉得他是少见的绅士，不会占我自制。
“走吧。”他调适得很好。
我随在他身后踏出门。看门人红光满面，似乎喝了酒，神情很兴奋。
“不错不错，这次分到这么好的货色，该我发达。”说完冲着我们直乐。
我搞不懂他的意思。就在这时，或许海粟也不明白，转头看我。我只那么看他一眼，突然有点明白那看门的乐什么了。这个海粟实在太精彩。原来嘛，单看气质和体形，他已属于俊男了，毫无瑕疵的修养和礼仪更为他加分。五官不是评价男人最重要的部门。可是，双眉如远峰，眼瞳漆黑如星子，鼻高而挺秀，唇型丰润而优雅，肤白而细腻透明，黑发浓而微卷。五官架构恰似黄金比例般美妙。或许他不是我见过最悦目的，但浑然于周身的俊朗和翩然，另有那双似乎吸纳了全宇宙星光的眼睛，使这个琳琅男子最为出挑。美，以夺人魂为最高，夺人心其次，夺人眼则为初。他可夺人魂。
我叹了口气，再叹了口气。
看门人正在开前门，海粟乘隙退后几步，与我并排。
“你叹什么气？”他问。
叹什么气？叹什么气也是因为你！我没好气。想想看，我一直想怎么帮他，甚至计划带他一起逃出去。可这张脸，人见人难忘。怎么办？
“好端端的，你怎么长成这样？”我丢给他白眼，“看看我，看看我。”
他被我搞糊涂了，却乖乖听话盯着我看。
“怎样？”我说。
“还不错。”他不敢说实话。乌青的眼睛里暴着血丝，嘴角两边都裂开了，另有残血留痕，脖子上有淤青，手臂好几处破了皮，膝盖更紫了一大片。除了头发乌黑丝滑，简直可以说起丑无比。
“还不错？”此时现在我对自己天生普通的脸谢谢很是，“是很是好。”
他没想到我这么自恋，越发颔首赞同。
“这才叫公共脸。什么叫公共脸？公共脸就是绝大多数的人长成这样。而不是像你这样的——”我看到前门已开，再把声音降得更低，“什么什么祸水。”
“我是男的。”他多智慧，举一反三的人物，马上知道我的意思。
“这个时代，男女平等。”我更是绝地还击的妙手。看他情绪欠好，又补了句，“我是夸你长得悦目。”
他瞪着我的样子气势汹汹，看来一点不觉得。
“行动快，禁绝说话，出来。”那个男人吼。
我们两个并肩前行，过门时谁不让谁，象孩子般闹意气。最终我悄悄侧身，让他先过。
把睡衣睡裤穿出礼服的华美。白色袍子加身，露出白皙的手臂，锁骨以下的皮肤另有点晶莹。竟像古代王子，带了几分尊贵，又象堕落人间的天使，微微茫然天真，却让人迷醉。这就是海粟。
世界唯一的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