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翌日清晨，华裳倒是早早起了，绯荷红杏情知她惦念昨晚上说的事，也欠好拦着，就着人备了早膳，赶忙伺候她吃下，省的一会儿变心又说起不吃的话来。
华裳眼见得目的到达，也不去跟一帮丫鬟们较劲，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吃饱喝足了，就拉了一把紫檀嵌竹丝梅花凳出来，规行矩步坐在门口等着。
连珠看着她这样未免哭笑不得，只得劝说两句：“夫人，待会子日头上来，当心晒着。不如屋里头坐去，皇上要是来了，奴婢再来告诉您一声，岂不是很好？”
“不用麻烦你了。”华裳出来时为解乏兜里还踹了几颗枣子，坐下来就嚼了一颗说道，“我就在这儿等着，过了午时他不来，我就收拾工具走人。昨儿你们是听见他说的，金口玉言，可不能忏悔。”
“是是是，不能忏悔。”连珠见她坚定如磐石，也不去在这时拂了她的意，便顺着话茬接下去道，“可这离退早朝还远着呢，与其在这儿干等着，不如让奴婢等人帮着夫人收拾收拾工具吧。”
华裳看了她一眼，把嘴里的核仁吐了，才嘟囔道：“我能有什么好收拾的？来时那么慌忙，也不外穿了自身的家常衣服，到了这儿吃穿用度全是太后皇上赏的，我悄没声给收拾走了，还不得急死他们？”
连珠禁不住笑作声，绯荷闻听便转身从里头拿了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出来，一面站在她后头扇风祛暑，一面道：“既是坐在这儿，奴婢们也只好陪着夫人了。”
华裳咯咯的笑了两声，任凭连珠与绯荷软磨硬泡，终是不愿回去。
冯德禄扬手遮住眉头瞅了一眼天儿，亮堂堂的大太阳上来，铺面就是灼热的气息，人说秋后老虎热杀人，认真一点不假。
门口站着的福广福禄看他那样站着，猴孩子心性上来，也举了手有样学样的看着说着：“老仙儿看什么呢？也指一点子给奴才们看看，沾沾仙气儿。”
冯德禄扑哧笑了一声，转身扣着手指敲了他二人的脑门：“就你们少见多怪，能有什么仙气儿给你沾着？都给咱家通些人气儿就不错了。还不麻利儿的站直了，仔细咱家拿鞭子把你们都抽结实了。”
福广一听赶忙回去站直了，福禄平素乖觉，况且冯德禄官虽大却不拿架子，便凑前又淘气的说道：“就是给奴才们通人气儿也是好的，老仙儿说一说呗，看的什么哪？”
冯德禄看着毛猴子一般的小子围在自己身边又蹿又跳的，一时欢喜，就指着那日头说道：“还能看什么？这天上可不就一个太阳？”
“嗨，奴才以为什么呢？”福禄听了他这么说，一拍手道，“老仙儿怕天气热了？您甭看奴才一无是处，可奴才小时候也是庄稼地里栽培大的，看天的本事可有一手。就这太阳燥的，出不了下午一准儿有雨，保管老仙儿凉快。”
“凉快什么凉快？”冯德禄抽手拍了他两下，又规则了身形喝道，“猴崽子净会乱说八道！还不快回去站着，等万岁爷出来看了，下半辈子再指望站直了那都是痴心妄想。”
福禄听他吓唬，只嘿嘿笑着，退回原处陪在福广身侧。
冯德禄听得耳边清净了，才抬头又看了一遍，这火辣辣的劲头哪儿有雨下，待会子万岁爷可怎么走？
想了几遍自己也悄悄失笑，直叹天子不急太监急，忙忙的又掀了帘子进去。唐明煌仍在挥毫泼墨，看他进来打千，嗓子眼里唔了一声，才道：“德安宫怎么样了？”
冯德禄微躬着身子，见他衣袖处略略擦着宣纸，遇上前来帮他挽上了，才道：“听回话的查良海说，夫人还在德安宫廊檐底下坐着呢，绯荷连珠劝不住，只说要等万岁爷您已往。”
“还在坐着？”唐明煌吃吃笑了两声，“那咱们就再等等。”
“等等？”冯德禄浑觉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万岁爷不是说下了早朝出去的吗？今儿早朝下的也不晚哪，咱们都等到这会子了，还等什么呢？”
唐明煌低垂了眼睑，掩去一片自得之色，淡淡的说道：“等她受够了朕上回等她的那份罪，咱们再已往。”
啊？冯德禄险些疑心自己听错了，这个睚眦必报的人认真是大唐贤名远播的帝王吗？
再说回那德安宫，华裳的耐心随着日头的升起早已磨个差不多了，连珠再来问她的时候难免就审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怕是前头早朝退得晚，您看这天也实在是热，照旧里头等着吧。”
华裳含怒咬着唇，不言不语仍旧两眼直愣等着前方的月洞门，她就不信他不来。
绯荷见她倔脾气上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惹得她失事，就把连珠往后头拉了一把，摆手示意她别再多话了。
连珠无奈，也只好斜斜站了，恰好遮住晒下的光影，又不碍着华裳的视线。
主仆几个直等的望眼欲穿的时候，可算听到了有脚步声过来。
喜得绯荷赶忙扶着面色冷清的华裳起来，笑道：“夫人，总算是等到了。”
华裳松了口，几个牙印还在唇上残留着，看见绯荷喜不自禁的模样，冷笑一声道：“也该是来了，再不来我即是自己也能走出去。”
连珠在后头听她使气一般的言语，忍不住掩口笑了。余光看着唐明煌带了冯德禄等一众宫女太监进了院子，便扶着华裳一齐拜了一拜。
唐明煌忙走了两步扶住华裳，看她面上晒得一片红晕，更添明艳，情不自禁就笑道：“容儿候了多时了吧？臣子们奏的折子多，朕一时半会的抽不开身，这纷歧忙完就急急赶来了。屋里头的都收拾好了？”
华裳不做声，盯着他的眉梢眼角审察一圈，要不是忌惮他手里握着的生杀大权，早一嗓子们吼回去了。急急赶来的？他倒是敢说，衣服上一丝儿的凌乱都没有，额上也是干干爽爽的，说他赶来，鬼才信！明白是要拖延时间而已。
如此想着，幸而还没到午时，华裳也没心情多盘算，随意点了颔首方道：“全收拾好了，这就可以走了。”
冯德禄藏在俩人背后掩口偷偷地笑，瞥了一眼唐明煌，那上扬的唇角可不就泄了秘密？能让华夫人吃瘪，也算是他们主子的一个本事了。
唐明煌看她说的轻巧，也就不去在意连珠绯荷手里拎着的不足五两重的肩负，只低头在华裳耳边说了两句：“这会子你先带了两小我私家随着朕走，待出了宫门咱们一处换了衣服，再往你家去。”
华裳皱了眉看他，也低声道：“那么麻烦干什么？就在这儿换了衣服不就行了？”
唐明煌不吭声的在下头弹了一下她的手背，哼一声道：“你认真以为朕是那么好微服私访的？”
华裳闻言，离奇的瞪了他一眼，又从余光里瞄了瞄身后貌似敬重的连珠等人，隐约明白他是要甩掉太后的眼线，才勉强颔首算是同意。
终于出了那方小小的院落，华裳没好气的转头瞪了一眼尚在忠心耿耿守护的金吾卫，跟在唐明煌的后面往靖玄门而去。
因着唐明煌下了旨，跟她来的只有雪娇雪雁两个小宫女，几个大的则都留在了德安宫。这般部署也恰合了华裳的意思，一行人在角门那儿换了冯德禄拿来的衣衫，华裳扭头看着唐明煌朱衣墨冠的内侍监装扮，下意识就问出来：“你怎么穿太监的衣服？”
一旁冯德禄正在前后转着帮唐明煌整理衣领下摆等处，闻言不觉一笑：“夫人，您可记得昔人说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咱们万岁爷是金贵的人，倘或这么大摇大摆的去，有个冲突可就欠好了。”
“真是闲无事吃饱撑着了！”华裳不禁翻个白眼，抖着自己的一身锦绣华衫道，“那为何又给我穿的那么鲜艳？”
“呃？这……”冯德禄哑然，直觉就去看唐明煌。
唐明煌也正觉得突然间穿了内侍监的衣服有些不自在，见他望过来，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朕有跟你说过什么吗？自己胡诌，有能耐自己解决去。”
冯德禄登时就把脸苦了下来，华裳一时可笑，便不再追问下去。
然而等到出了靖玄门，见了金黄垂幨青缘盖角的朱红华盖车，她才恍悟过来。怨不得唐明煌要做这幅妆扮，那车子与上回往她家去提亲的车子一模一样，所差异的是上回去的是万公公，而这回……华裳回首瞪着已经端坐在车中的唐明煌，不由气闷，这回去的却是一个真龙天子假太监！
这也就难怪她昨日还在疑惑，楼府应府均是盯着她家的行动，皇上此时去无疑是与楼应两家正面冲突，想不到他倒是考虑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