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瞪着杏仁似的一双大眼，不解问她：“夫人，另有何事？”
“哼，事儿多了去了。”待到心气顺了，华裳才扭着头责问道，“我问你，那个承德宫是谁住的？”
连珠闻言，颔首轻声道：“回夫人的话，承德宫正是天子陛下的寝宫。”
皇上住的地方？华裳禁不住咋舌，太后算盘打得真是高明，这头她还八字没一撇，那头她老人家就自己热乎上了。
以为住得近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吗？
不宁愿宁可被人如此摆布，华裳越发坚定了出去之后赖上楼二少的信念。
只是……
一大早起来，门口站着的那么多浓妆艳抹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刚穿好衣服的华裳，收紧袖口再次问了一遍连珠：“你说她们是来给我请安的？”
“是的，夫人。”连珠一面给她梳妆，一面颔首。
镜子里绝美的面容有些呆滞，华裳愣愣地问：“好端端的，给我请什么安？”
连珠徐徐地将金步摇插进她的发间，垂下的珠玉穗子随着华裳说话声而轻轻摆动，落下细碎的剪影。退后两步看了看，觉察没有不妥之处，才回覆她：“因为夫人是夫人啊。”
“你骂我是不是？”镜子里俏颜蓦地一冷，从刚进宫那会子她就想说这句话了。
是，皇朝野史上是说了她民间雅号华夫人，可那是因为她克死了三位夫婿才得来的是不是？现在倒好，他们一个两个似乎都觉得好听似的，张口缄口的华夫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克夫吗？
连珠被她说得一呆，半晌反映过来，慌忙跪道：“奴婢口误，还望夫人恕罪。”
恕罪？恕什么罪？揭人短之罪？
所以说，宫里头就这点欠好，动不动就有罪，动不动就杀头，生死全不由己。哪像在楼府，她若嫁已往，一个不兴奋想打谁打谁，想骂谁骂谁，连二少爷都得乖乖受着。
这些，皇上他行么？
轻叹着伸手扶了连珠起来，华裳也不避忌，直白说道：“你别在我面前来那一套，我可不是你的娘娘，不敢当的起你正儿八经的主子。以后我问话，问的对呢你就答，问的差池你也别动不动下跪，我受不了这个。”
“夫人。”连珠羞愧的垂下头。
华裳摆手道：“算了，你叫得那么顺口，就叫吧。华夫人，哎，这个名儿我是背定了。发簪插好了吗？”
“插好了。”连珠赶忙颔首。
纤纤玉指轻弹着珠玉穗子，华裳不觉失笑，倘或不知道的人进来，还真以为她被天子给那啥之后封赏了名号呢。
眼看着妃嫔们还在等着，华裳未便多延误，起身笑道：“走吧，去会会皇上的巨细妻妾。”
扑哧。
连珠禁不住笑作声，看她似嗔非嗔的瞪过来一眼，到底掩口捂住。
一身华彩的出了内室，刚刚从水晶帘子里看外面还不算真实，这回面劈面看着，华裳就有点吃不用了。
台阶底下，齐刷刷站了五六个宫装翩跹的嫔妃，身后几溜雁翅一样站立的宫婢，险些要把德安宫的门给堵个严实，阵仗大的实在离谱。
吞了口唾沫，华裳故作镇定的扶着连珠的手走已往，没等她站稳，五彩缤纷的妃嫔们就整齐划一的弯腰福了下去，丹唇素齿，煞是醒目：“给华夫人请安。”
咚！
脚踩的莲花履不经意歪了一下，慌得连珠使足了劲扶住华裳的身子，侧耳听她哆嗦的问：“我该怎么回覆？”
连珠呆了一下，才恍悟，赶忙低声说道：“夫人说平身就行。”
“哦。”华裳轻声应了一句，清清嗓子，“平身。”
马上，从雁翅行列里走出五六位宫婢，各自扶着各自的主子起了身。
连珠见了也不等华裳开口，就自作主张的凑近她耳畔道：“夫人，该请娘娘们屋里坐了。”
屋里坐？华裳凤眸眯了一下，难道她们请完安之后，还要留下来品茗小叙？
回首看着连珠紧迫的目光，料想着这一关定然制止不了，华裳也只得入乡随俗，挥手道：“茅舍简陋，列位娘娘屋里请吧。”
话音刚落，连珠登时打了个寒颤，抬眼望着暗镶蓝底的洒金匾额，德安宫该是六宫里最为华贵的四大寝宫之一吧？这都叫茅舍的话，那么来请安的列位娘娘的寝宫，岂不就是……
无语的垂下头，扶着华裳小心的迈上台阶走回殿内，连珠留心了一下列位妃嫔的脸色，果真青红交织，就说嘛，这个德安宫哪里能用茅舍形容？
示意列位娘娘落了座，由太**中拨来的几个丫头，极为灵巧的端上了茶水，用的照旧御赐的成窑五彩小盖钟。
华裳于此间礼仪并不懂几多，只觉得杯子悦目，就端在手中不住抚摸。然而落在她人眼里，则又成了无声的显摆。
可巧，内里有个张良娣，未入宫之前也是个名门闺秀，见着华裳虽谦让了她们进来，然而进门之后一直言语寡淡，仗着眼下自己也是受宠的妃子之一，本就不把宫里谣传长的像仁德皇后的华裳放在眼里。现在看她这样，性子脾气一上来，直觉华裳怠慢了自己与诸位嫔妃，难免强出头开口笑道：“夫人好气色，是随着太后在山上祈福，修来的福气吗?”
“啊？”华裳原本正在入迷，这些娘娘她之前也没见过，谈不上友爱自然没得话说，现今听见有人问自己，连忙回了神看去，一位身着鹅黄色裙衫上绣云霞练鹊纹的女子正望着她，巧目盼兮。
张良娣见她深思不属的样子，心头的火又多加了一把，重新说道：“妹妹是说，夫人气色这么好，定然是随着太后娘娘上山祈福得来的咯，也不知道仁德皇后生前是不是也如同夫人一般貌美如花，夫人您说呢？”
我说个屁啊！华裳眉毛高挑，找话说也找的瓷实一点儿的，非得找个她不乐意听的说。
忍住翻白眼的激动，华裳在下头一根一根揪着手指，似笑非笑：“原来娘娘也听说了吗？哎，此番得以遇见太后，真是小女的福气，原本只是鸡窝里的野丫头，哪里知道就会长成仁德皇后的模样呢？不说太后娘娘见了小女惊讶，就是小女自个儿看了皇后娘娘的画像，都觉得形如姐妹呢。若能因此博得皇上的欢颜，就是随着太后永远在山上祈福，小女也心满意足了。”
“你……”
被她一阵抢白的张良娣没想到会在她手上栽了跟头，秀丽的容颜变了一变，还要多说什么，一旁的孟昭仪见状慌忙拦住她，抢着说道：“夫人这般体恤，我想皇上该有福了。太后娘娘昨儿便派了人，往各宫知会过，要我们今早来参见夫人，可见太后娘娘对夫人也是疼爱有加，实在是让我等欣羡。”
孟昭仪入宫比张良娣早，且官阶上比她高了一级，说话间到底是通情达理些，华裳听着心里也比之前好受多了，便笑道：“欣羡不欣羡的倒没什么，各人一处坐着，聊聊天什么的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只要有些人不那么自讨没趣就行。”
她是爽直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张良娣只以为她在暗讽自己，气的帕子都缴的不成样了，白白让随着孟昭仪来的其他婕妤美人看了笑话。
孟昭仪久居深宫，自是知晓华裳是个好搪塞的人，你只要顺着她，保管威胁不到自己的头上去，立即又放低了几分姿态，蕴藉笑言：“夫人既是如此说，以后妹妹常来与夫人聊天时，夫人可别嫌弃。”
“不嫌弃，横竖地方这么大，谁爱来就来好了。”
痛痛快快的应下了允诺，孟昭仪等人齐声道了谢，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别散去。
等着她们一走，华裳顿觉脖子都酸的厉害，直嚷着让连珠过来资助捶捶。
连珠赶忙叫了两个宫娥把桌子上的杯盏都收下去，才挽了袖子上前，一面捶着一面笑说：“夫人好厉害，说的张良娣都脸红了呢。”
“她脸红？我才该脸红呢。”舒服的转动了几下脖子，华裳说道，“空口白牙撒了弥天大谎，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随着太后去祈福?简直开玩笑，要是去了，我能让那个老秃驴乱说八道才怪呢。哎，连珠，你说适才那个……那个什么嫔妃？”
“哦，是张良娣。”连珠美意提醒。
“对，张良娣。”华裳拍掌继续说道，“你说那个张良娣是不是笨死了？跟我较个什么劲儿，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这入不入宫都两难说，她倒先来个下马威了。真当我华四小姐是豆腐捏的，碰碰就碎了？不给她点颜色，她还不知怎么排揎我呢。”
“咯咯……”连珠笑的手都放不到肩上，半晌停止住，才跟她接话，“张娘娘她们或许是嫉妒夫人吧。且不管夫人未进宫之前如何，一进宫就搬进了离承德宫最近的德安宫，那些娘娘岂有不起眼的？亏得夫人还算好脾气，换做脾气欠好的娘娘，就地责难她们都不为过呢。”
“我敢脾气欠好吗？”轻叹口气，华裳道，“人在屋檐下嘛，又比不得我自己的家，能打能骂的。再说了，她们究竟都是宫妃，要是哪天抓到我的小把柄，治我个忤逆之罪，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夫人言重了。”
眼见华裳的身躯微微放松，连珠放低了力道，轻捶慢敲着说道：“您职位尊贵，那些娘娘再高也高不外您去。只是深宫禁地，考究的就是一个六宫安宁，倘或太后娘娘知晓夫人今日的举动，也会赞叹夫人宽悯待人的。”
“太后娘娘知道？”华裳听她话里有话，转头瞅了一眼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一溜侍女，这才明白太后把她们指派过来的原因。
长哼了一声趴在桌子上，华裳揪着袖子直叹可恶，引得连珠又是一阵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