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连续不停的响声，在冗长又狭隘的弄堂来回穿梭，铁锤碰撞木头，改锥摩擦螺丝钉。
天才蒙蒙亮，晨雾将弄堂笼罩在一片灰黑暗。
只有一家门前亮着一点昏黄的微弱的光。
声音也是从这里发出的。
屋内的唐婉躺在硬梆梆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一是因为天气太冷了，这屋子里阴暗湿润，她总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寒；二是外面的噪杂的声音吵得她心烦意乱，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用棉花塞起来。
可是没用，上海的老式弄堂基础没有隔音一说，稍稍一点声响可以像风一样，透过老旧墙壁的每一丝漏洞穿进人的耳根里。
唐婉急躁地掀开被子，脚后跟狠狠地砸了床板几下。
屋内虽然很昏暗，但勉强还看得见轮廓。一个精致的双人床，一个雕花的梳妆台，几把椅子一张桌子，湿润的地面，湿润的墙角堆着一堆废旧木料和工具。简陋得不像一个家。
唐婉隔着蚊帐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外面叮铃哐当的响声像一只只讨厌的蚊子企图想要透过蚊帐的漏洞钻进来吸她的血。
“我真的要一辈子呆在这样的地方？”唐婉叹了一口气。
天徐徐亮了起来，整条弄堂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响动，纷歧会儿就热闹起来。
穿着大花睡衣的女人在门口一边刷牙漱口一边扯着大嗓门让自家的孩子或丈夫起床；顶着大波卷的女人拿着夜壶睡眼惺忪地穿过过道走向公厕；男人骑着单车，上面放满了大巨细小的袋子，摇晃起来叮铃哐当的，车子穿过冗长而杂乱的弄堂，又要开始一天忙碌的营生……
每个从走过的人，都市朝门口望上一眼。
窄小的门口蹲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灰色的棉袄，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裤，脚上一双拖鞋。右手握着一把铁锤，左手拿着一个墨斗，将墨线绕在运动的轮子上，墨线经过墨斗轮子缠绕后，端头的线拴在一个定针上，拉住定针，在运动轮的转动下，抽出的墨线经过墨斗沾墨，拉直墨线在木材上弹出加工的线。
地上是一些木材、工具和废弃的木屑。
那个让唐婉急躁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哦哟小梁，侬不用这么勤快伐？”一个阿姨带着她女儿要去上学，路过门口。
男人只是傻呵呵地笑了一下，回过头朝屋子里努了努嘴巴。
阿姨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领着孩子朝前走去。
男人继续摆弄手中的木工活，再也不理会周围的嘈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亮透了，浓雾完全散去，交织而过的天线将原来就低矮狭长的天空支解成一块一块的，沿着弄堂投下斑驳的光斑。
“吱呀——”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了，一束光线在她的眼皮上充盈开来，迅速刺痛了她的眼睛。
人要是一直在黑黑暗，便不觉得黑暗，但是见到了哪怕一丁点灼烁尔后又陷入黑暗，那样比原来的黑暗越发绝望。
唐婉现在就是这种绝望的感受。
虽然她的肚子里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就是小生命的一次次胎动，让她感受自己还在世。
但是，她讨厌。真的。
“你怎么出来了？”男人一听到门的响动，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迎了过来扶住她，口气中带着焦急，“不是让你在屋子里歇着吗？医生说你要静养。”
“我又不是纸做的！”唐婉挣开他的手，淡淡地说。
他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只是乐呵呵地看着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对于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他前所未有的厦悦，一种奇妙的感受在他生命中扩散开来，在他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时，他感受着那个尚未出生的小生命微微的胎动，似乎是长在自己身体中一样，相同的血液被每一次呼吸发动着渗透皮肤，徐徐地，徐徐地流向同一颗心脏。
这是他在这世界上的第一个孩子啊。
他要让她们母子或母女过上好的生活，他想给这个孩子最好的，甚至包罗生命。
于是，他拼命接活。他想博一把。
他接了一笔大订单，有个客户向他定制了一批家具，看中的就是他传统的木匠手艺。如果做好了，将有一笔可观的利润。但是只支付百分之十的订金，其余的原料费要他先垫付。
他思忖了好几天，牙一咬允许了下来。将以前所有的积贮都用上，再向外人借了一些，总算可以开工。白昼，他上木工厂去干活，晚上回来在门口点上灯继续干。
没日没夜，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现在活已经做好了一半，他盘算着，再有四、五个月就可以完工了，而孩子，也差不多在那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
“梁灿，你到底给不给吃的？你儿子饿了！”
陶醉在喜悦中的梁灿的思绪被唐婉一句话扯了回来，他拍了下脑袋，连连说自己糊涂，然后去屋里拿了一把椅子出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唐婉坐下，还嘱咐了几句才去买早餐。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细致周到，就像他每天出门前都要干完所有的家务活，再重复上好几遍注意这个，小心那个的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这样的丈夫，在此外女人眼里，提着灯笼或许都难找，就算穷点苦点又算什么呢？一个男人他有万贯家财，他给你买名牌开名车住洋房，但他不爱你不疼你不在乎你，又有什么用？
其实，在嫁给梁灿的第一年，唐婉就是这样想的。
她以为自己从小到大什么苦没有吃过，嫁给一个穷丈夫，只要他疼自己，她也就认命了。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骨子里天生就不是那种认命的人，正是因为过了太多苦日子，所以她心底里那股对贫穷的莫名的恐惧感，一遍各处随着血液在周身循环，然后深深地渗入骨髓。
曾经那样认定的情感，就这样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磨砺中日渐颠覆，现在已经到了面目全非的田地。
什么恋爱，什么疼爱，统统都是狗屁！
况且她对这个男人，真的有所谓的恋爱吗？如果有，为什么她现在如此如此地看不起他？如果有，为什么她看到那些他一直在摆弄的木头的他的饭碗，常有一种一把火点了激动？如果有，为什么她听到他那些嘘寒问暖地絮絮叨叨的嘱咐，会觉得是那样的虚情冒充，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个为他传宗接代的种？
可是，她能怎么办？
她没有那个能力离开这个家，这个穷困潦倒的家。
已往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更不行能有。
因为她有了这个羁绊。这个累赘，这个她从来未曾接待的生命。
“为什么呢孩子？何苦要来这人间受苦？”
唐婉轻轻抚摸肚子，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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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话：再次谢谢小疯子悠然、葵葵的再次打赏，谢谢十三日月，子源天东的打赏！莫莫这周终于有了分类的强推，虽然……可总比裸奔好滴呀！嘿嘿，照旧很兴奋的，莫莫以后争取每天不停更，也绝不会弃坑，亲们放心看放心收藏哈！打赏什么的，列位看官们手头有富余就施舍一点吧！(*^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