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城,已招手在望。
巍峨高耸,十分壮观。
只是谁也未曾料到,数月之后,高平城会被夷为平地。
现在,厚厚的夯土,高高的城墙,在夕阳余辉的映射下,显得有些荒芜和寥寂,城门正楼上挂着大燕的旗帜,另有少许兵士执着长戟在城楼上巡逻。
护城河两岸,杨柳依依,随着晚风阵阵吹来,摇曳不已。
倦鸟知还,天地间泛起难得的万籁俱寂。
然而,只片刻间,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北而来,紧接着就是乌压压的军士从四面八方蜂涌而至,把他们几百号人团团围住,号鼓声刀戟声厮杀声此起彼伏……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坐在马车里的郑绥心头惊骇不已,正想掀起车帘的一角,却让五兄郑纬给拦住了,只瞧着五兄一脸的凝重,用鸭子般的嗓音道:“熙熙别看了,我先下车去看看,熙熙好好待在车厢里,万事有阿兄在。”
熙熙是她的小名。
五兄郑纬近来变声,声音着实欠好听,因而,这些日子,他都尽量少开口,每每只示意身边的婢女转达他的意思。
只是这会子,他都忘记了。
“阿兄,是不是也是熟人,和先前的桓少将军一样?”郑绥望向五兄,眼中尽是询问,惶遽中又带着几分期盼。
她说的桓少将军,是昨日在上党境内遇到的南楚桓上将军的幼子桓裕,此次随父北伐,因和大兄郑经有结义之情,听说他们是荥阳郑家的人,遂拦下了他们的队伍询问。
郑纬听着外面越来越猛烈的打架声,直觉得来者不善,哪有一碰上就直接刀兵相向,只怕和昨天的情况纷歧样,转头瞧着郑绥脸色,已吓得有些煞白,想着郑绥自小养在闺中,和他纷歧样,他好歹随着阿舅出过门,去过边疆,见过了厮杀流血的局面,因而,不得不持力镇静,摸了摸郑绥头顶,“不怕的,如今离荥阳愈发地近了,约莫是来人不明情况,弄错了,我下去见见他们。”
他能听到打架声,熙熙自然能听到。
刚欲掀起帘子,郑纬眼风扫过郑绥身边的奶娘伴妪,伴妪见了,会意忙地把郑绥搂进怀里,不让她望向外面,尔后,郑纬才掀起帘子。
刚下车就听安叔急促的声音,“小郎,是羯胡。”
安叔是外祖父跟前的人,这回外祖父和阿舅派人送他兄妹俩从平城回荥阳郑家,五百护卫都是从当年追随外祖父从郡地去平城的部曲中挑选出来的,一路上由安叔领队。
“羯胡?”郑纬站在马车旁压低了声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举头望去,只见刀戟相向,鲜血横流,随处血肉模糊一片,陆续有人倒下,最外围是身着铠甲,高鼻深目的军士,把他们团团围,看数量倒有数千人,难怪守在高平城的军士,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人开门兴兵。
北方胡族中,羯胡是最凶残的一支。
在这乱世,人命如草贱。
一个血肉模糊的护卫,在郑纬前方倒下,血溅染了他身上的白袍,郑纬转头,又往高平城的偏向望了望,两手成拳,握得紧紧的。
大燕的通关文书,今日晌午便已经派人送达了高平,高平城是由大燕守将鲜卑人乙浑宇镇守。
“大赵的通关文书呢?”郑纬望向安叔,一脸肃然,出奇的沉静,完全不似个十四岁的少年郎。
“老奴见是羯人,刚刚拼死冲已往,把羯胡石赵的通关文书给他们却都不中用。”安叔说完,又急道:“这些人明显是冲着小郎和小娘子来的,唯今之计,只有老奴带人杀开一条血路,小郎带着小娘子直奔高平城,只要进了城就好了。”
距离高平城,仅仅只有几百步之遥,这边打得天昏地暗,那头却依旧紧闭城门,天色昏暗下,城墙与城楼都显得模糊起来了,而那个偏向的的羯胡是最多的,郑纬摇摇头,“只怕不行能……”
话未说完,郑纬突然看到外围有一个青年文士,着宽袖大袍,一眼就能看出是汉人,现在,正站在马车上,马车旁,由几个执戟的羯胡战士护卫着。
目光却直视他们这个偏向。
一旁的安叔眼见着倒下的护卫越来越多,眼见着羯胡的军士越聚越拢,不由敦促着郑纬赶忙上车来,哪怕他身死,也得护送小郎和小娘子突围出去,绝不能让小郎和小娘子落入羯胡手中。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逃,是绝无可能的,他也不想做无用功。
郑纬恰似没有听到安叔的话一般,突然上了马车,站在马车上,望着各处鲜血,不停倒下的护卫,越靠越拢的羯胡,似乎死亡又靠近了一步,郑纬马上眼眶都充了血,手背上的青筋暴突,却昂着头,张口朝文士的偏向高声喊了一句,“我是荥阳郑纬。”
声音直破云霄,甚至连场上的打架都有片刻的停滞,然而,仅仅片刻。
奇怪的是,郑纬站在那么一个明显的位置上,羯人并没有把刀戟朝他砍去。
一瞬间,郑纬心里多了几分掌握。
果真,没一会儿,只听到一声鸣镝声在空中响起,紧接着,所有的羯胡军士,都退了开来,恰似忘记了正在鏖战一般,整齐有序地列队在那名文士的身后。
羯胡能以区区二十几万人,便在杂乱中的中原大地域占据一块土地,进而羯人石氏父子建设政权,称国号为赵,雄据一方。
看来,不是没有原理的。
瞬息万变,刚刚还打杀一片鲜血直流的修罗场,一下子一片死寂,只余下伤者的呻吟声,以及平原上咆哮而过的风声。
哪怕羯胡军士已退开,余下的百余护卫,照旧围成圈,牢牢地护住中心郑纬所在位置,手执刀戟,保持着警备的姿态。
退开后。
坚持片刻,只听劈面的青年文士朗声道:“我乃范阳卢衡,五郎别来无恙了。”
一听对方报上名号,郑纬心头一突,脸色蓦地一变,甚至刚刚彷徨生死间,也没有这般忙乱。
对方是有备而来。
去岁八月,大兄郑经结婚,娶陇西李礼之女李海棠为妻,因阿舅走不开,舅母李氏携宗子世林表兄赴荥阳加入大兄的婚仪,舅母和世林表兄回平城时,路途中就曾遇到过羯人的军队,只因外祖母的娘家从侄孙,身世范阳卢氏的卢衡,在大赵石氏政权任都官尚书,经多方周折,舅母李氏和世林表兄才得以顺利回到平城。
而这回,外祖父派人送他兄妹二人回荥阳,为妥当起见,无论是大燕照旧大赵的通关文书,皆都办了,而大赵的通关文书,想来是通过卢衡,如此一来,卢衡只怕是专在这里候他们的队伍。
又听卢衡道:“五郎名满天下,我家陛下仰慕久矣,欲请五郎去赵国国都襄国一见。”
虽说是请,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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