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的谈话未曾传扬出去,几个言官在辽东找到了张儒罪证的消息,却在第二天传遍了朝堂之上。
内阁几人愁云满面,书肮亓劾张儒的奏折聚集如山,每一封奏折基本上都是说张儒如何如何该杀,张儒如何如何活该的。
万安频频入宫求见,都被梁芳给拦住了,塞了不下百两银票,愣是没从一向一毛不拔的梁芳口中套出任何消息。
第十一次碰壁出宫,万安才刚走出午门,一辆马车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抬轿的家仆威风凛凛地喝道:“此乃首辅座驾,还不快快让开!”
下面的人作威作福,万安早已习以为常,故而没将外面的事当回事,只是在心里思忖着天子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为官数十载,对天子最了解的朝臣,除了他万安,放眼朝堂之上,还真找不出第二人来。
可最近一两年,天子态度大变,痴迷于炼丹求道永生的天子,突然对朝堂政事多了几分关系,还会时不时召集大臣进东暖阁谈论政事。
这个危险信号,让万放心中十分焦躁,隐约间总觉得有什么工具在慢慢接近,可是四下一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大明开国以来,圣天子垂拱而治,哪怕是中央集权最为厉害的太祖天子手中,文臣也是有不小权限的。
成化天子放手一朝,现在眼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反倒将朝政越抓越紧,这就是万安不安的源泉。
然而不安归不安,他却没有任何措施。
“我家主人请阁老一叙。”拦路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人,打断了万安的沉思。
万安不知来人是谁,此时他也没心情跟谁叙话,所以坐在里面没有吱声。
伺候他的轿夫和家仆自然清楚自家主子什么意思,那家仆上前一步道:“我家大人没空,有什么事,让你的主子去宰相府找大人。”
“万大人好大的威风,殿下要见你,难道还要上你那破相府去?”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随后,从马车内走出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青年。
听到这声音,坐在轿子里的万安悚然而惊,马上掀开轿帘走了出去:“原来是无花令郎亲临,老朽不知,请令郎不要见责。”
那白衣青年一脸倨傲,貌似对眼前这个大明的堂堂首辅都不怎么在意,轻描淡写隧道:“我一个奴才,介意不介意都没什么。首辅大人只需要知道,殿下会不会介意就行了。”
万安脑门冒汗,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拳头,然后松开拱手道:“五花令郎见谅,老朽真不知道是无花令郎亲临。殿下现在那边,老朽马上去求见殿下。”
无花令郎微微一笑,这笑容让那家仆有些失神,心中叹息世间竟然另有如此美丽的男子。
这一幕被无花令郎尽收眼底,他只是看了那家仆一眼,驾车的马夫就扬起手中的鞭子绝不留情的扫向了那家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连万安都始料未及,更不要说那不懂武功的家仆了。
一鞭子结结实实的抽在家仆眼角处,那家仆啊的一声,捂着流血的眼角,倒退数步,才十分委屈的看向万安。
自己的人被打了,万安非但没有朝那无花令郎兴师问罪,反而训斥自己的家仆:“不长眼的工具,竟然敢当着无花令郎的面乱看,打死你活该。”
自家老爷这么说,家仆也不敢再有委屈,只是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目中有异光闪过。孰料那马夫并不计划就这么放过这个家仆,身体如箭一般窜了上去,肩膀嘭得顶在那家仆胸口,将那四肢粗壮的家仆顶飞出去。
登时,家仆的胸口就瘪下去一大块,口中血沫翻飞,没受伤的那只眼睛也是开始翻白,眼看就没有进的气了。
马夫冷冰冰的脸上不带一丝情感,像是杀了一条狗一样慢慢走回马车坐在驾车的位置。
无花令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阁老如果现在有空了,就跟小的走一趟吧!”
万安连连颔首:“有空,有空。”
被蒙上眼睛之后,万安上了马车,马车一开始是在平地上行走,还算是很稳当,或许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开始颠簸起来。万安一把老骨头架子都差点让这马车给颠散了。幸亏屁股下铺了厚厚的动物皮毛,虽然有些颠簸,倒还不至于让万安失去力气。
过了许久,马车才停下来,蒙住眼睛的黑巾也被人摘了,万安这才发现,不觉之中自己就到了一处山谷。
眼前耸立的,是一栋四层高楼,楼前两尊石狮子左雄右雌,端是威武。
不待他多视察四周的情况,五花令郎已经到了面前:“阁老照旧不要再看了,知道得太多,对阁老可没什么利益。”
这赤裸裸的威胁万安如果说不放在心上,那是决计不行能的,然而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欠好发怒。
无花令郎的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宁可冒犯高屋建瓴的天子陛下朱见深,也不愿冒犯无花令郎身后站着的那位心狠手辣的主。
万安被带到四楼的阁楼之中,一道棕色的帘子将他彻底遮盖住,透过帘子,隐约能够看到里面一个女子模样的人正在梳妆妆扮。
“万安见过公主殿下。”不敢怠慢的万安第一时间跪地请安。
里面半天没有消息,就在万安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这位不开心的时候,里面的人梳妆妆扮完毕,转过身子用慵懒的声音说了句:“起来吧!堂堂大明的阁老,那是见君不跪的存在,在本宫一个妇道人家面前跪下,可真是为难你了。”
万安小心道:“公主殿下谬赞了,万安不外是大明万千子民中的一员,殿下皇亲贵胄,自然值得万安下跪请安。”
里面的人语气变冷:“行了,本宫知道你万岁阁老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但在本宫面前,用不着你用搪塞天子的那一套。怎么说也是大明的阁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照旧有些节气的好。”
额头上冷鹤咦吖而下:“公主教训的是。”
“知道本宫叫你过来是做什么么?”里面的女子问道。
万安用力摇摇头:“老臣不知。”
里面的女子轻声笑了笑,笑声十分妩媚,竟然让已经年近古稀之年的万安无耻的起了反映。幸亏他是跪在地上,这尴尬没有让别人发现,饶是如此,他也弄了个老脸通红。
里面的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窘迫,笑完后轻声道:“咱大明的阁老可真是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竟然连本宫叫你来做什么都不知道。天子将这偌大的山河交给你们,还真不知道是我大明之悲,照旧社稷之殇。”
额头上冷汗没干,又冒出不少,万安将脑袋伏得很低,口中连连道:“公主教训得是。”
被唤作公主的女子主动掀开帘子,露出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可万安不敢抬头,自然看不到女子长什么样。
“弹劾张儒那小崽子的奏折,如今在内阁聚集如山,阁老计划如那边置惩罚这些奏章?”女子淡淡道。
万安为难道:“老臣也不知该如那边置惩罚,陛下闭门不见,内阁没有批红权,无法将奏折明发天下,自然定不了张儒的罪责。他好歹也是陛下钦命的九边总督,权势滔天还算不上,却也有锦衣卫掌控在手中,贸然动他,只怕朝堂会震动。”
女子绣眉轻蹙:“你说的倒是有几分原理,不外张儒这小子,本宫不想看见他,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万安连连颔首,由于身体伏得太低,脑袋不停在青石板上磕着,他却浑然不觉:“老臣知道怎么做,明日老臣就将这些奏折明发天下。”
女子轻笑道:“果真愚不行及!你要是将奏折明发天下,莫说天下人服不平那没有批红的邸报,就是天子也不会放过你。你这内阁首辅,难道不想做下去了?”
“那公主的意思是?”万安有些没弄明白,下意识问道。
女子淡淡道:“自然是让御史台和六科给事中继续弹劾,天子可以一天不看,难道他能一辈子不看?只要天子看了,势须要对张儒进行处置惩罚,到时候部署咱们的人去处置惩罚,张儒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本宫的手掌心。”
万安道:“不知公主到底是要.”
女子笑道:“本宫是大明的公主,只是见不得这种宵小而已,难不成阁老以为本宫一介女流,还能造反?”
万安只能摇头否认:“公主自然不会谋反,老臣回去就办。”
“去吧!”女子很随意的挥了挥手,就像挥赶一只苍蝇一样。
别说万安没有看到这个行动,他就是看到了这个行动,也不敢对女子怎么样,因为他还不想死。
无花令郎将他重新送回京城之后,再三嘱咐他老老实实凭据公主的意思去办,然后又留下了两个所谓的协助之人,这才放心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