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明一言九鼎的天子陛下——朱见深。
他口中虽然发出怒斥，脸上却挂着笑容，两个孩子的对话他一字不落全部听到了，说实话，张儒的话让他很是开心。
朱佑樘只听到声音便下跪请罪，床上的张儒在听到声音之后心里咯噔一下，转眼见到朱见深脸上的笑容，他便彻底放心，挣扎着要下地膜拜。
朱见深大手一挥道：“皇儿起来，虎子你也别装模作样了，为了不下跪，你小子不知道躲了朕几多次。”
说实话，朱见深对张儒还算是很是不错的，从前的张儒很少见朱见深，可朱见深给他的待遇却和太子差不了几多。
一方面是因为张儒从小陪伴在朱佑樘身边，对朱佑樘有所亏欠的朱见深想要弥补，自然爱屋及乌；另一方面则是张儒默默无闻，却实实在在的掩护了皇太子，朱见深对他好，也算是投桃报李；第三方面则是朱见深小我私家原因，因为万贵妃丧子之后用阴鸷手段让许多嫔妃怀不上孩子，朱见深好不容易找回儿子，对陪在儿子身边的孩子自然很喜欢。
张儒听话的躺下，口中请罪：“陛下见谅，臣重伤在身，不能全礼。”
“恩？这平时愣得跟木头似的张儒长张虎子，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节了？”面对张儒的某些改变，心思缜密的朱见深也发现了差池劲。
张儒心想用搪塞朱佑樘的话去搪塞朱见深肯定是不行的，究竟人家是一国之君，太子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二者之间智商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将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几遍之后，才无奈的发现，自己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的改变。
想了半晌，在朱见深灼热的目光下他只好硬着头皮道：“险死还生之后，臣也该长大才对了。陛下能够护持张儒一天、一年，却没法护持张儒一辈子。”
朱见深眯了眯眼睛，脸色稳定：“朕不能护佑你一辈子，不是另有太子嘛，有这层关系在，你张儒就是每天混吃等死，也没人会说什么。”
“臣不敢让太子背上昏君的骂名，自然也不想成为佞臣。一味藏拙，无济于事，还不如露些锋芒，免得有人觉得太子好欺负。”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张儒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影象中万贵妃不止一次派人杀朱佑樘，他也不止一次救朱佑樘的性命，太子身边的妙手换了不知道几多，光是护卫不力的罪名，就已经要了几百人性命了。
一想到之前那些兄弟惨死屠刀之下，他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恼怒。
朱见深露出怒色，声音降低：“你可敢再说一遍！”
张儒听了听身子，这个行动扯动了伤口，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少顷，痛楚稍减，他才昂起头颅：“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心知肚明，有些话说出来，对臣和陛下都没有利益，所以臣会烂在肚子里。可是殿下视臣如兄弟，臣若是不能保殿下周全，无言见九泉之下的双亲和临终托付的纪姨娘。”
气氛变得紧张，朱见深和张儒一大一小相互对视，如同见了红色的公牛。
好一会，朱见深才叹了口气：“而已，你是个智慧孩子，但有些工具你不懂，朕不怪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想要资助佑樘，首先就要有自己的势力，等你伤好了，朕给你找个职司。”
张儒语气冷淡：“多谢陛下。”
“这孩子.”朱见深转脸看向自己儿子，见儿子脸上也是怨愤的神色，他突然失去了谈性，转头对白胡子老太监付托道：“覃吉，多教太子念书，莫让佑樘走了歪路。”
覃吉匍匐在地上：“老奴遵旨。”
“好了，好好养伤，朕有空再来看你。”朱见深不想多做停留，付托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等天子走后，张儒如同被抽闲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床上，朱佑樘拿毛巾为他擦去脸上的汗珠，不无担忧隧道：“虎子，其实你适才不应该跟父皇这么说话，父皇也不容易。”
张儒反口问道：“我知道陛下不容易，可是你我谁人容易？你生性善良，就算万氏频频三番要杀你你都能忍着不动手，你能忍，不代表我能忍。双亲的仇，姨娘的仇，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报。”
“嘘！”朱佑樘慌忙捂住张儒的嘴：“你找死不成，这深宫内院的，随处都是太监宫娥，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你就死定了。”
张儒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激动了不少，仔细想想也是，如果这话让朱见深听到，只怕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闭上嘴巴不再言语，眼中的目光却是越来越坚定了。
乾清宫内，案台上堆满了奏折，朱见深端坐案前，手握朱笔却没有行动。他眉头紧皱，一双眼睛污浊而无神，一个行动僵硬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继续批阅奏章。
几分奏章都没细看就被他丢到一边，一旁的梁芳看在眼里不由小声劝谏：“陛下今日劳累，不若明日再批吧！”
朱见深顽强的摇摇头，朱笔在奏章上胡乱画着，突然，他抓起奏章揉成一团：“梁芳，你说朕是不是很懦弱，连自己的儿子都掩护欠好！”
“这.”面对天子的诘问，梁芳不知道该如何回覆。
他能稳坐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能够掌控东厂这么多年，其中不无万贵妃的劳绩。可作为陛下身边的人，他又觉得万贵妃某些做法实在太过太过。
“有什么就说什么，朕恕你无罪。”焦躁的朱见深声音提高了不少。
梁芳躬身道：“宫中之事，老奴本不应妄言，但既然陛下问起，老奴斗胆说说自己的想法。陛下不是懦弱，只是太过仁慈。大明需要储君，这样才气保证大明山河的牢固，所以.”
“所以朕如果是明君的话就应该将贞儿打入冷宫，将汪直召回来砍脑袋，而不应该训斥张儒一个黄口小儿。”朱见深主动接过话头。
梁芳不敢再说什么，他要是再说，那就是摆明了说成化天子朱见深是昏君了。
朱见深脸上闪过伤心的神色，他轻轻将朱笔放下，长叹道：“朕满以为能够自欺一辈子，未曾想今日竟被小儿说中了心事。”
缄默沉静了一会，他又突然问：“你觉得张儒这人如何？”
梁芳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朱见深还以为他不敢说，温言道：“不用担忧，斗胆说来即是。”
梁芳点颔首道：“老奴观张儒以往缄默沉静寡言，骨子里却是执拗很是，倒是忠心耿耿。可这次刺杀之后，他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眼中有老奴看不透的狡黠，老奴也不知这变化到底是好照旧坏。”
“算你这老狗另有些眼力，恐怕这孩子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改变，跟无数次的谋害不无关系。朕不怕他对佑樘倒霉，倒是怕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有朝一日强大了会搪塞贞儿。”朱见深显得有些惆怅。
儿子和女人，他一个都不能割舍。
所以这么多年来万贞儿让西厂的番子刺杀太子，他心知肚明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让锦衣卫黑暗掩护太子周全。
这么纵容万贞儿，不是因为他不在乎自己的儿子，而是他割舍不下和万贞儿之间几十年的情感。
索性儿子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事，否则还不知道这位外表温顺的帝王会发出怎样的滔天怒火。
“你说朕该不应给他一个官职？”朱见深自顾自隧道。
梁芳愣了一下，张口便答：“若是陛下担忧此子强大之后抨击，老奴觉得照旧不给他官职得好。”
朱见深却道：“不给官职肯定是不行的，他说得不错，他强大就是太子强大，总不能朕走了之后，留给佑樘一个他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唉.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朕这天子，却也有不少断不了的家务事啊！”
梁芳大着胆子道：“老奴有一言，不知当不妥说。”
“有话就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了。”朱见深语气中略带不满。
“老奴听闻，天子家事即是国是，陛下若是难以取舍，势必成尾大不掉之势，还请陛下三思。”这算是梁芳在明面上第一次为太子说话，因为，今天是朱见深第一次对自己的某些决定发生怀疑。
以前，只要天子问关于万贵妃和太子之间的事，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胆子，全然因为床榻上那个突然开窍的张儒。
梁芳的话似乎让朱见深想到了什么，他皱着眉头思忖起来。
半晌之后，朱见深才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亮光：“张儒的职司你先为他计划着，虚位以待。不外朕不会主动给他职司，这小子不来求朕，朕就不给他职司，让他当一个闲人。”
梁芳知道这是天子起了戏谑之心，不外他却不知道，因为今日的一句话，朱佑樘继位之后原来活该的他，侥幸逃出死神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