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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

第719章 韶华白首

南宋风烟路 林阡 3375 2010-09-07 20:01:41

  过活如年,年如何度。

  天下太平,无战可觅,唯能寄情于醉。断了琴弦,碎了酒杯,他却总照旧最清醒的那小我私家。

  年少轻狂,有了她,输了一切又何妨。一枕黄粱,失去她,赢了天下又如何。

  他习惯了徜徉江湖有她相伴的日子,习惯了南征北战她一举一动都能给他造成个故事,习惯了他们在日渐密集的明枪冷箭中依然能谈笑着规摹局势。他相信了她真的死了,却没有因为相信就改变生活,他的一切,都还照着她没死的轨迹进行下去……

  这年春末,顾小玭满七岁,开始代主母照顾起主公的起居,唯小玭一小我私家了解,主公基础不是人前的王者无双,他岂止是身负重伤,他早就一病不起,伤势无法痊愈,身心每况愈下。

  却怎生感受到,主公的身边,主母气息宛在?是主公的所作所为体现得这份情基础无法切断,照旧主母曾经把主公的神情气质都偷了去也挂在脸上?是哪次回眸,哪次蹙眉,哪次浅笑,相似得这小我私家里有那小我私家的影子?或者,是主公偷了主母的……

  常忆长坪道的血腥中,从苏降雪刀锋下救了小玭的那个男人,对着合围的剑拔弩张泰然处之,宣战之初攻无不克;常忆锯浪顶的烟沙里,在苏芩话锋下拒不交出小玭的那个女子,对着周遭的怒目相向面不改色,放话之际半步不让。什么都不懂的小玭,也知道那就是恋爱,枭雄巾帼,旗鼓相当。

  那个被藏在他战甲后的小玭,那个被挡在她门扉后的小玭,那个原来已经被家破人亡吓傻了的小玭,重生后的第一刻,终于记得了这样的两小我私家,主公、主母,他们以后即是自己的亲人。那男人是她的父亲,为了她说出“苏降雪,你应战吧。”那女子是她的母亲,对她慰藉说“小玭,你放心,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厥后,主公依旧战无不胜,不管是宋军的内讧,照旧金军的侵犯。厥后,主母却总是伤痕累累,无论是身体的迫害,照旧言语的侮辱。知道主母终于有了子嗣可以制止悠悠之口,小玭是主公之外最开心的那个;天阙峰上为打苏降雪失去了小猴子,小玭必是主母之外流泪最多的那个……

  如今,主公的忖量与痛楚,虽然从不彰显,小玭也感同身受。无论主公是何等的叱咤风云,唯一幸福的时间,就是有主母的日子。

  闲暇时,主公只主动对小玭说过一句话,只问她,要如何能梦到一小我私家。小玭回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主公其时却怅惘,自语为何如此,梦到的全是别人。

  全是别人?竟梦不到主母了么?为什么情感越深沉,却越是对情感无能为力……

  没有了吟儿的这个夏夜,林阡一直住在锯浪顶的半山,险些没有再回去山顶。他总觉得她只是离开他一小会儿,总有一天照旧会回来的,哪怕不是以人泛起而是用灵魂捉弄,他知道她最爱短刀谷的地方就是半山,若是回来也一定先到这里……他等她,等自得识都模糊了……失去了所有的笑容,烧掉了全部的书策……

  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吟儿照旧没有回来过。他终于去了一次山顶,当初她移植到锯浪顶的木芙蓉花都已经开好了。青枫浦那个葬着小猴子的地方,也经了四季的叶疏叶茂……

  突然间——照旧徐徐地?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才半年,不外半年时间,林阡从当初那个芝兰秀发的少年英主,酿成现如今的发如雪覆!

  是要经历了几多的苦痛,才会在短暂的时间内便白头?那年的林阡,才二十三岁!

  群雄看见林阡早生华发,曾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地掉过泪。看见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们竟也偷偷地为主公抹泪,一改平日里的卤莽、冷酷、持重,小玭受惊的同时也徐徐地懂了,他们都是在痛主公之痛,伤主公之伤。可主公,始终不愿为主母流泪。他怎可能不恨她啊!恨她不愿履行诺言,恨她连灵魂都无夜入梦,恨她生前淘气死了更折磨人,恨她生生世世都害他拿她毫无措施!

  “好一个无法无天的丫头!魂都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还指使这些人来逆我!”他禁绝任何人给吟儿立墓碑,哪怕这些人说那只是衣冠冢。这些人,他看都不看,记也没记着,即便这些人,代表所有人。

  这年冬季,吴曦又有批新船开抵了兴州,兴州军民都前呼后拥、争相围观。吴曦光是临安的金鱼,就带回了三大船。另外,另有孔雀四华亭、鹤数十、鱼十许瓮、两名昆仑奴。兴州远处边陲,军民都未曾见过这些新奇事物,自然个个惊叹不已。

  那天,闻因和兰山两个小姐妹一起去看的时候,听一个官员讲说比目鱼:“二鱼相依而行,以杖分之立死,合之悠洋如故”。听着听着,闻因突然胸中一热,竟感受有什么在腐蚀着自己的心一样,剧痛。

  林阡哥哥和盟主,不正是“以杖分之”?

  既来何苦不须臾,缥缈悠扬还灭去。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祖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灰尘。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钓鱼否?风浩荡,欲飞举。

  ——谨以张元干《贺新郎》祭林凤

  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翌年,辜听弦和孙思雨已经是短刀谷公认的金童玉女,郭子建、尉迟雪和笑笑也早成了一家人同在陇西,钱爽亦拥有了一个郭三娘子带给他的女儿,谢云逸和范泳儿的情感至今都维持稳定。

  当初,吟儿宁可被训斥、被奚落、被恶言相向,都要尽力拉拢这些人,都要筹谋资助不惜一切,都要不亦乐乎甘之如饴。吟儿所改变的一切都在眼前留存并延续,唯独吟儿不再泛起林阡身边。从天阙峰的半山腰向下俯瞰,看到的是一个安谧祥和的短刀谷,和整个兴州的太平盛世,吟儿却无缘看得见。

  或许是注定的,吟儿注定是劳碌命,偏巧要失踪在那个明明是新年的好时节。现在,又一个新年到了。

  “吟儿,真可惜,我看不见你二十一岁的样子了。”

  嘉泰三年,吟儿若在世,也一定不认得他了。一语成谶,空予他山河无限,朱颜殁,发如雪。

  黄昏,走过青枫浦,去看望景岫、魏谋、落远空与洛知焉,多是衣冠冢,都是他的良朋、知己、恩师和忘年之交,却和魏衾、洛轻尘一样,全是他征途上流血牺牲的人物。另有小猴子,说来也奇,这孩子并没有存活,林阡和它之间却彷如有说不完的话,冥冥之中,是吟儿在为他们牵引吧。

  “唉!岳父大人若是现在还在世的话,估摸着又要吵嚷让主公续弦了。”恰传来祝孟尝的声音。站在洛知焉坟前,他虽带着半挖苦的语气,遗憾的心情没有一丝不敬之意,站在洛轻舞身边,可能只是想慰藉她。这句话果真奏效,洛轻舞本还哭哭啼啼,突然就噗哧一声笑出来,对洛知焉的死本就看得很开了,今天来是拜他而不是哭他的:“爹,新年到啦,在下面可要好好做鬼。别跟小鬼们浪费时间,好好地行贿阎王爷,争取投胎投个好人家!”

  “主公?!你也是来拜祭我岳父的?”祝孟尝突然一惊,怎可能不熟悉林阡的轮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应对。“怕主公”也是一种病啊。

  “主公。今天晚上去我家吃年夜饭吧。”看林阡颔首上前、洒酒祭洛知焉,洛轻舞微笑替良人开口。

  “不必了。今天逐浪会从临洮回来,我有事要与他议。”林阡摇头。

  “海将军么?不碍事的,把海将军也一起请来,我亲自下厨来宴请你们。”洛轻舞笑着说。

  “哦,轻舞现在会下厨了?”林阡目中流露一丝讶色。

  “那便真要去尝尝了!林兄弟,可怜我远程跋涉啊!”正巧海逐浪泛起在林阡身后不远,还牵着战马,栉风沐雨刚刚赶到。

  “而已而已。这便去吧。”林阡摇头苦笑。

  洛轻舞似是真的会下厨做菜了,但还不能游刃有余所以需要祝孟尝打下手,林阡与海逐浪谈论临洮府抗金事时,他匹俦俩就在厨房里鸡飞狗走,不时传来类似这样的对话——

  洛轻舞:你手上怎么全是汗?

  祝孟尝:不是汗,是出油。

  洛轻舞:啊!脏邋遢!

  透过窗户,看到洛小姐面露嫌恶之色,直接把被祝孟尝握过的手往他身上揩,而祝孟尝就一脸色迷迷地笑着。那情景虽然可笑,却端的是幸福美满。

  曾几何时,这情景林阡也拥有过。

  没有了,才知道什么是没有了。

  那女子,令他宁可今生重来一次。

  那女子,自然令无数朱颜都知难而退。

  邪后曾笑言,“走上了慧如的老路,只能求老天开眼了。”每隔段日子她会回短刀谷一次,总是撩起林阡的一缕鹤发笑侃:“今夕何夕了?”她素来玩世不恭,倒容易治愈情伤。

  而差异于孙思雨、洛轻舞的是,洛轻衣再没有转移情感,她在去岷山之前,明明白白对林阡说:“宁可我今生落空,宁可我毕生孤苦,你无需牵挂,我并不痛苦。”这句话,意味着洛轻衣很难再从岷山回来。

  洛轻衣的话,却建设在林阡心的基础上,这句话,基础也在说林阡的心境。

  轻衣其实早就了解,林阡宁可今生落空,宁可毕生孤苦,都不会再要吟儿之外的任何女人。本应属于她的心,只能护紧他胸口。

  所幸今夜,海逐浪终于带给他一场战役解闷:“林兄弟,临洮军情紧急,众兵将都已翘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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