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老僧人长长的一声叹息，目光转而看向远处。
对于凌志来说，照旧第一次从老僧人眼里看到一种迷茫，这个超然于世外的大师，也会有迷茫？他知道，之前那样问他，就体现对方已经决定将秘密说出来，所以，他静静的期待着。
果真，老僧人独自感伤片刻，徐徐说：“说来话长。如果……有一小我私家生来与你同在，只是又不能共存，所以明知有其存在，甚至明知其所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凌志颇为意外的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知道其实大师并不需要他的回覆，他也不知该如何回覆，这是什么意思？与另一小我私家同在？又不能共存？
“施主是不是不懂老纳在说什么？”
老僧人看着他，自嘲的问道。
凌志点颔首，如实的说：“是……有点不懂。”
“老纳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如果可以，愿意带着这个秘密入土，可是……现在看来，做不到了。”
老僧人虽然照旧自称老纳，但此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直平和的超然的大师，一个普通人的所该有的情感，在这瞬间全都回到他身上，脸上的神情是无法掩饰的伤感。再次轻叹一声，他继续说：“老纳生于那边已经不记得了，怙恃何人，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似乎生来就是僧人，一个一无所有、了无牵挂的出家人……可是，有谁会生来就是僧人？”
“大师，是出生就被送来这寺庙么？”
凌志推测着问道。
听着老僧人的身世，他也不由生起几分恻隐。
老僧人摇摇头，说：“不，具体年纪老纳已经久不记它了，约莫是五六岁的时候，一觉醒来，便在这寺院里。”
“一觉醒来？”
“是！一觉醒来，那时候照旧孩子的我，一觉醒来，就到了这寺院，其时这里也只有一个老师傅，他问我家住那边，我无法说清，在这里住了几日，师傅也看出了些眉目，便收我为徒，不再想着送我回去。”
“他看出什么？”
“这，就是我要说的。”
老僧人深深吸口气，这是他这一生的秘密，已经陪同他泰半生，但从未曾对人说过，现在要说出来，照旧感受很艰难，他思索片刻，才接着说：“这就是我要说的……施主想必这两天也觉得奇怪吧？白昼我和正凡人没有任何差异，可是晚上，却一直敲着木鱼，未曾休息。”
“呃……确实有些疑惑。”
“因为我不能睡，一旦睡着了，他就会出来……”
“他？”
“他就是那个，与我同在，又不能共存的人！”
这秘密一旦说开了，老僧人便也没有记挂，看着惊讶的凌志，继续说：“小时我并不懂，因为睡着了之后的事，我是不知道的。师傅收留了我，而且教我如何控制自己的心志和意念，而且将他毕生所学都教授给我，师傅对于佛学、中医和巫术都有所研究，我那时还小，在这山林里又无事可做，便也随着师傅学得一二，那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并不在寺里，而在山林里，回到寺庙寻找师傅，才发现师傅……”
说到此处，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最悲痛的影象，他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当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徐徐说：“看到师傅倒在血泊之中……脖子和胸口都有致命之伤，鲜血已经流了一地，但师傅并没有死，他努力的留着一口气，在期待着我回去。”
再次的缄默沉静，凌志也只是平静的期待着，并没有说什么话，脑子里想象着，一个还年少的孩子和一个老僧人在这僻静的山林里相依为命，这里只有他们两小我私家，简朴到单调，但也快乐。可是，有一天突然就发现与他相依为命的人，倒在鲜血之中，奄奄一息……那该是怎么一种攻击？
“孩子……为师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在为师的书桌下……有一叠手稿……你一定要看，要仔细看……”
老僧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了少年这些话，便剧烈的喘息着再说不出来，他的血已经流干，生命已经走到尽头，而他却有未完成的遗憾，另有着深深的忧虑和牵挂。
少年哭泣着，哽咽着，语不成声：“师傅，师傅，告诉我怎样救你？师傅，不要丢下我……告诉我怎样可以救你！！！”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尘归尘，土归土……为师去了！孩子，你要救你自己……”
老僧人说完这句，最后一次呼吸，然后一切便静止不动了。
“师傅——！！”
少年悲痛的大叫着，却怎么也唤不回已经离去的灵魂。
这一切对他来说，太过突然了，突然得他无法接受！！可是他不知道，另有更悲的事在等着他，那个秘密……那个极重的将陪同他一生的秘密……
他看着手中师傅亲笔写下的每一个字，双手哆嗦得险些拿不住那几页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不停的摇着头，疯狂的摇着头，这不行能！！这不行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撕碎了手中师傅留给他的遗书。是的，是遗书，师傅早已经有所准备，怕自己哪一天突然死去，所以准备好了把要说的话全都写下来，留给他！
可是这不是真的！！
少年瓦解的跪倒下来，没有哭泣，没有召唤，原来悲到极处，可以这样静到无法呼吸。
他只是拼命想否认师傅留给他的话，可是……他更知道师傅不会骗他，更不会以这种遗言的方式骗他，所以，这是真的。
他含着眼泪，双手依然无法抑制的哆嗦着，一点一点，将已经撕碎的纸张，又再次拼凑起来……就这样机械的拼凑着，就象在努力拼凑他这被扭曲的人生，从清晨一直到黄昏。
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能想，脑海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