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青黛受惊的张开小嘴，狐疑的目光在张建兰和秦林之间转了几转。
任谁都看得出来，适才秦林招架牛鼎力大举的重击，手臂震伤不轻，青黛适才轻轻扯了扯他就哧溜哧溜直抽冷气，这种情况下还让他捣药，岂不是故意为难？
张建兰作为首徒颇有些威信，青黛本不敢出言反驳这整天板着张脸的大师兄，可适才在学堂受张建兰的气还没消，自己又刚刚许诺“罩”秦林这惟一的小师弟，心道若是连这点都罩不住，今后另有人肯叫师姐吗？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气哼哼的走向石碓，翘着嘴巴嘀嘀咕咕：“张师兄太欺负人了，秦师弟手臂疼得厉害，怎么使得动药杵？照旧我替他捣药吧。”
“我来我来，”陆远志抢到前面，傻呵呵的笑着。
这时候众学徒才反映过来，赶忙的堆起笑脸上前抢着资助。
张建兰的威风再大，也盖不外神医太师父的掌上明珠啊，不敢奢望能获得这位天仙也似的师妹青目，只要她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就已妙不行言啦！
况且，已有陆远志这憨胖子顶在了前面，大师兄就算有火，也撒不到各人头上嘛！
一时间众星捧月，有人去捧石碓，有人来拿药杵，非但青黛不须动手，就连陆远志都被远远挤到了外圈，只有白敛等几个学徒留在张建兰身边，看样子其中两三人还颇有跃跃欲试之意，足足把这位大师兄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脸色黑得像烧了十年的铁锅底。
学徒们正闹得不亦乐乎，突然秦林高声道：“既然是张师兄让小弟熟悉药性，怎可辜负他一番美意？况且庞先生也说小弟基础薄，要多学多做，那么列位且慢，照旧让小弟自己动手吧！”
众人听了一怔，忙着讨好青黛却把这位正主儿给忘了，都忍不住面上一红。
既是秦林自己说要捣药，旁人也欠好再争，药杵、石碓和两束青蒿都到了他身前。
提起药杵往下夯杵，头一下就让秦林腮巴子往后直抽，适才封挡牛鼎力大举，两只胳膊都快要散架了，酸疼难忍，这会儿又发力捣药，提起药杵时双臂肌肉酸涨，落下去的震动则痛麻兼有，十分难受。
青蒿要舂六十四下才行，秦林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掉，陆远志频频三番想替下秦林，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牛鼎力大举在担架旁边陪着打寒颤的老母亲，他本想替下秦林，可刚被庞宪训斥过，不知道这李氏医馆的捣药有什么门道，只悦目着秦林忍着疼痛舂药，心头既内疚又谢谢。
待秦林将青蒿舂好，滤出墨绿色的药汁端到滑竿旁，牛鼎力大举谢谢涕零的道：“小兄弟，多累你了，俺傻牛虽混，却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未来有用得着的地方……”
有刻薄刻薄的学徒接嘴道：“这位牛年老只消不把咱们医馆当武馆，动不动就上来交锋较技，那咱就谢天谢地啦！”
牛鼎力大举闻言羞愧无地，笆斗大的脑袋都快垂到裤裆里去了。
秦林笑着摆摆手：“不必如此，牛年老一是一二是二的直心男人，不像奸诈小人口蜜腹剑，若有什么事情见责，肯定是秦某的错。”
张建兰听见“奸诈小人”、“口蜜腹剑”八个字，一张脸涨得通红，心知秦林明明骂道自己头上，待要发作，又畏惧牛鼎力大举粗鲁莽撞，只得忍住气，满口牙齿咬得咯咯响。
牛鼎力大举傻不愣登的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那天秦兄弟……”
话音未曾落地，滑竿上的牛氏突然呻吟起来：“热，好热啊，太阳好大……”
牛鼎力大举直发呆，只道母亲说胡话呢，明白是在医馆大堂之上，一星半点的阳光也没晒到。
秦林位置比力近，看得真切：牛氏发青的面颊徐徐转红，嘴唇干燥如同火燎，鼻翼翕张，额角汗珠大滴大滴浸出，明白是打摆子从寒颤转到发烧了。
适才庞宪已付托等发烧时就把药汁给病人灌下，加上早知青蒿素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秦林绝不犹豫，端起药汁就慢慢灌进牛氏口中。
清凉的药汁一入口，高热之中的牛氏似乎就有所好转了，长长的呻吟一声，嘴唇嗫嚅着沉甜睡去。
牛鼎力大举见状大喜，招呼几个同来的同伴把母亲抬到专供病患使用的偏房之后，转身就抓住秦林肩膀一阵猛摇：“秦兄弟，多谢了！是傻牛对不住你，错怪你了！”
秦林胳膊本已酸疼不堪，被这狗熊般的大汉摇得呲牙咧嘴，好不容易等他旁平静下来，才慢慢问道：“到底为了什么事情，牛年老才对小弟窝了一肚子火，晤面就要喊打喊杀？”
“是啊，到底为什么嘛？”青黛也凑了过来。
原来秦林捣药治病之后张建兰的神色颇为难看，首徒的积威之下众学徒逐渐散去，只有李青黛和陆远志留下来照顾牛氏。
从最开始，小女人心头就一直装着个闷葫芦：秦师弟这样的“胆小鬼”，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冒犯了牛鼎力大举这么个金刚也似的大汉？
牛鼎力大举事母至孝，既然母亲病情看上去有所好转，多赖秦林替她捣药治病，此时的态度便与前差异，朝他们三位团团作揖，道声陪罪，说明了事情原委。
原来牛家本是蕲河滨的贫寒渔家，牛鼎力大举因这副虎背熊腰的身板，在州府服徭役时被前任知州赏识，抬举他做个民壮小班头，今后每日在州衙用饭可以替家里省下不少嚼裹，按月另有几两工食银得手，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换了新任知州，牛鼎力大举就不那么受待见了，他生性耿直不愿欺压良善榨取钱财，同僚也徐徐疏远。
秦林出城那天他在南门当班，为了要不要检查这位“王孙令郎”的问题他和蕲州卫中左所的金毛七金镇抚发生了冲突，被人抓住把柄告到州衙刑名师爷案上，说他莽撞犷悍，怕要冒犯了天潢贵胄以致给本州招来祸殃，就此除名开革了事。
牛鼎力大举的父亲已经亡故，母亲听到此事伤心不已，不知从哪儿获得消息苏的刑名老夫子是浙江绍兴人，平日里最爱的一口黄酒，一块霉豆腐和一尾鲜鱼，然而黄酒和霉豆腐常有，蕲州名贵的鳜鱼却不常吃到。
牛氏为了儿子的前程，瞒着牛鼎力大举悄悄驾着丈夫留下来的小渔船到蕲河滨上打鱼，指望弄到几条肥美的鳜鱼，说不定刑名师爷一开心，就不盘算儿子犯的错，重新让他回衙门去呢？
孰料正当暑热初起之际，蕲河被日头一晒暑气蒸腾，河滨树木葱茏又瘴气弥漫，牛氏不像死去的丈夫那样经验富厚，还没捕到鳜鱼，反倒中了瘴气提倡疟疾来，若不是同村人救回岸上，置β已做了蕲河底的水鬼。
此事归根结底还从秦林出城而起，牛鼎力大举被开根除名，母亲又为此身染重病，他一见秦林自然怒发如狂。
现在牛氏有救，牛鼎力大举就冷静了许多，说完前因结果便红着脸道：“其实原来就不应怨秦兄弟，俺在州衙挡了人财源，早就有人看不惯了，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找借口把我赶走的，适才、适才是老娘的病让俺急了眼，倒是错怪了秦兄弟。”
秦林点颔首，这件事其实和他的关系不算大，自己叹息道：“常听人说官贪如虎，吏滑如油，牛兄在州衙服务，太老实了简直不受人待见。”
“是啊，我家开的肉铺子，每月交什么常例啊就不说了，钱粮师爷的三节两敬，捕厅老爷一年四个生日的孝敬，拿出去的钱可不少呢！”小胖墩陆远志心有戚戚焉，捏着拳头说：“所以我爹让我进神医馆学医，未来做了御医，看谁还敢欺负咱！”
青黛听了万分好奇，忍不住问：“三节两敬我懂，端午、中秋和过年，外加夏天冰敬冬天炭敬，可捕厅老爷是一小我私家，岂能每年做四个生日？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陆远志扳着手指头数：“小师妹你听我说，捕厅老爷自己是一个生日，他家里老太爷、老太太是两个，太太是一个，这不就四个了？每年只做四个生日还算格外克己的，另外另有女人出阁、少爷娶亲，就拿咱们冯捕厅来说吧，连着三年倒有五个女儿出阁，四个少爷娶亲，咱也不知他在老家有几多子女！”
牛鼎力大举听了只是嘿嘿的笑，这都是政界上的老套路了，冯捕厅在蕲州借婚嫁喜事收钱，谁知道他山西老家的子女是不是真的出嫁了？甚至有仕宦的爹娘都死了十来年，在任上照样替老太爷、老太太做寿，借此搜刮礼金呢。
青黛则摇着臻首不停叹息：“知州大老爷怎的不整顿吏治？想他老人家也是两榜进士身世……”
牛鼎力大举和陆远志对视一眼，同时摇头苦笑不迭，心说你父亲李建中虽只是个举人，却比大部门进士都清廉，你还以为政界上人人都如你父亲那般？
秦林则始终埋着头思忖：看来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政界上的呵护，就算有后世的先进技术，也很难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正在犹豫，突然偏房内照顾牛氏的一位学徒走了过来，神色间颇有几分疑虑，期期艾艾的道：“病人提倡高烧来了，嗯～似乎，似乎那青蒿没什么效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