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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大宋

第九十三章 意废皇后

胭脂大宋 禾早 5135 2007-05-30 00:11:00

    明道二年,初夏。

  赵祯终于在刘太后死后亲政了。他想起五年前放心曾经对他说过——再过个四、五年,他就能够亲政了。此时想来,那清扬悦耳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那人儿,却不知魂飞那边。放心!放心!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呢?每到夜里,赵祯总要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念到心里觉得隐隐发痛,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夏夜是赏月的好时光。一轮皓月当空,清冷辉煌洒满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御花园中树影婆娑,一阵风过,摇曳生响。比这更响的,却是一缕笛音,飘飘渺渺,影影绰绰。荡过那树梢、草尖、花骨朵儿,荡过一池碧水、竹节小桥、亭台楼阁,一直荡到了赵祯的寝宫之内,声声、息息,感人心弦。

  是谁,在夜里吹响这悠悠笛音?恍若隔世——那一年,又是谁在庭院之中吹响了那悠悠笛音?赵祯觉得有些迷糊了,他已分不清今夕究竟是何夕。那么,几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是不是也是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错觉呢?他想起了李宸妃之死,想起了刘太后之死。短短几个月,他所有的娘亲——亲娘、养娘,全都离他而去,一波又一波连续的攻击,令他已麻木地无法言语。

  李宸妃的殡殓之礼。赵祯隐忍再隐忍,咬破了嘴唇,流出鲜血,尔后在众人面前,却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苦楚,向谁诉?

  刘太后的殡殓之礼。赵祯终于可以扯着嗓子哭出来了!号啕也罢,声嘶无妨。在为谁哭?在哭谁?哭到血泪流干,将这帝王的尊严与颜面一把撕扯而下,他只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伤痛亲人离去的人!一生之中,也唯有那频频的时机可以扯下面具,做一个真正的赵祯!

  他累了,很疲惫!太后死后,有关他身世的风言风语,转瞬就传遍了这大内的高墙之中。每小我私家,都谄媚地笑着,告诉他,他的生母是李宸妃,而刘太后,只是个从李宸妃手中将自己抢夺而走的恶毒女人!信谁?不信谁?这些他早都知晓,却只能隐忍。他很想高声地斥问每一个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人——你们早干嘛去了?为何等到人去楼空,才如同跳梁小丑般出来献媚?

  风风火火地开李宸妃之棺!为了证明什么?为了证明刘太后真的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么?为了好让自己能够痛恨她么?可笑!可笑的人言!可笑的自己!终于,心满意足地追封了李宸妃为庄懿皇太后。但这又能赔偿些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在!自己的娘亲在地下,是再也无法知晓,无法开颜了!

  刘太后。恨她吗?不恨。这十年,若是没有她,也许就没有了现下繁荣兴盛的大宋!影象里,大娘娘始终都是一个简朴之人,这一生,她实在没有享受过什么。所有的青春,给了自己的父王——赵恒,所有的岁月,给了这皇宫大内,所有的热情,给这大宋的山河!纵然她有时偏坦娘家亲人过头,但却从未越礼,就连每次赏赐食物给刘家人的时候,她也仍然不会忘记将皇家专用的金银龙凤器皿换成铅器,她说:“这是皇家之物,他们不能使用。”她赏给太宗天子的女儿,赵祯的姑姑珍贵的珠玑帕首,以遮挡她们日益稀疏的头发。润王妃李氏也向她索取的时候却被一口谢绝了,她说:“我们这些赵家的媳妇就不用太考究了。”

  赵祯慢慢踱着步子走出了寝宫的大门,要去哪?他不知道!那么,就遁着这笛音走吧,总也是一条路。

  赵祯走着走着,却突然有些想笑了。他想起太后从前那险些不近情理的“做媒”法。太后的姐姐秦国夫人,早岁寡居却不甚规则,有关她淫奔的闲言碎语传得沸沸扬扬。太后为了平息这些传言,有次见到长沙王姿容不俗,相貌出众,便杀了他的妃子而将秦国夫人嫁给了他。太后的妹妹晋国夫人,暗地里喜欢户部侍郎耿元吉,太后便听从了晋国夫人的恳求,杀了耿无吉的妻子,将晋国夫人嫁给了他。从太后这些被人议论纷纷的“犷悍”举止里,赵祯却看出了她还在为早年与父王不能相守的事情而痛恨耿怀着。她,终究也不外是一个女子啊!对于这些往日的恩怨,到死,都不能释怀!她在意她的身世,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一小我私家背负着那么多沉甸甸的往事,却无法与人倾诉。这,就是作为一个位高权重者所应蒙受和忍耐的一切么?

  赵祯轻轻叹了口气,何等想能够自由自在呵!也许,微服出宫到余杭郡遇到放心的那一段日子,是他有生以为最为自由的一刻了吧!怎么——又想起这个叫人心痛的女子了?何时,能够将她忘却呢?

  “官家?”稚稚嫩嫩的声音里带着疑惑。笛音,停止了。张秀士站在一株芙蓉树下,睁大了眼睛,尽力想要辨清这黑黑暗徐徐走来的身影。

  “是朕!”赵祯淡淡道:“怎么不吹了?接着吹罢!”

  “臣妾不知官家这么晚了还未歇息……”小人儿嘟嘟嚷嚷着嘴儿接不下去了。

  “你怎么这么晚了也还没睡?”赵祯皱了皱眉道:“一小我私家出来的?怎么也不提着灯笼?这里这么黑,难道你不怕么?”

  “不怕!”张秀士轻声笑了,声若银铃,欢喜道:“我今儿才记熟的一曲笛谱,听曹姑姑说,月下闻笛是最雅趣的事情,是以……我就一小我私家来这试试。”

  赵祯被她幼稚的言语惹得轻声笑了,道:“你可感受到雅趣了?”

  张秀士轻轻吐着舌道:“没有呢!我只听见草丛里的虫儿在叫唤,似乎要与我的笛声比试一番,瞧瞧谁的嗓音响亮!”

  “那你现下怎么不吹了?”赵祯淡然笑道。

  “因为……因为官家突然走来,吓了我一跳!”张秀士说着说着,就忘了自称臣妾了。她小小年纪,哪里知道臣妾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只是别人教导她要这样说,便有如鹦鹉学舌般说了。

  “夜里凉,随朕走罢!一会叫个小太监送你回去。”赵祯也觉得有些凉意了。这御花园内树木花卉茂盛,夜里露水下来了,就比白昼阴冷多了。

  “是!”张秀士应了一声,将竹笛纳入怀中,自自然然地伸脱手来,牵着赵祯的手随着他一道走。

  赵祯觉得一只冰凉的小手探入掌中,不禁微微一怔,随即便又笑了。这孩子,果真照旧孩童心性,走道都要人携着她的手。这么小的年纪,便离了怙恃、亲人进了宫,是不是有些凄惨了?

  堪堪走到寝宫门外,就听见宫内传来一个酸涩涩的声音道:“官家好兴致呵!夜半三更的带着小秀士回来,可是要讲故事哄她睡觉?”

  赵祯皱了皱眉头,怎的又是皇后?现下,他又怎会在意她说些什么呢?只是淡然道:“朕记得今夜侍寝的是尚美人吧?皇厥后这里作什么?”

  “怎么?这后宫莫非不是臣妾可管的么?臣妾只不外来瞧瞧官家而已,这也有错处么?”郭皇后盛气凌人道。她那妒恨的眼睛却盯着牵着赵祯的手,躲在赵祯身后偷偷拿眼瞧她的张秀士,一时生气,不禁喝道:“张秀士!这后宫里另有规则没有?教导你的宫人曹氏是怎么教你的?见到我怎的也不行礼?”

  张秀士被她这一喝,马上吓得打了个哆嗦,皇后好凶的。她咧了咧嘴,想哭,却又不敢。委委屈屈地放开赵祯的手,就要给皇后行礼。

  赵祯一把拉住她,向着皇后淡然道:“你在朕面前粗声大气地教训人,可另有规则没有?”

  郭皇后柳眉一扬,正要开口反驳,这时尚美人走了过来道:“皇后这么晚了,怎的还惹官家生气?”说着,向着赵祯嫣然一笑道:“官家近日里操办大行皇太后的丧事可觉得乏累?身子骨要紧,照旧早些歇下罢!”说着又淡淡笑道:“皇后这几日定是也乏了,这天也晚了,照旧请早些回宫吧。”

  赵祯冷笑一声,也不理会那郭皇后,叫道:“来小我私家,送张秀士回去!多点着亮些的灯笼,别让秀士跌了。”

  一个小太监应了一声,带着张秀士走了。

  郭皇后只觉一肚子怨气,又偏偏不能向着赵祯发泄,便冷笑着望着尚美人道:“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小的美人来说话了?照旧等你哪日当上了皇后再来教训我吧!”

  尚美人不敢与郭皇后顶嘴,可怜兮兮望着赵祯,欲言又止。

  赵祯一见这些妃嫔们又开始争风嫉妒,心里急躁不已。先前与张秀士在一起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片刻宁静的心境又被搅乱了,再想起往日里忍耐这个无礼的皇后甚久,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当下厉声喝道:“放肆!当着朕的面吵喧华闹成何体统?你给朕滚回宫去!”

  郭皇后进宫以来仗着有太后撑腰,哪里吃过赵祯如此重的言语?就连前回放心在宫里嚷闹,赵祯也没对她这样疾言厉色过,马上面子上挂不住,也不及细想了,张口便道:“太后此时不在了,官家可是使的好威风!”说着,恨恨瞪着尚美人道:“我就不信,我堂堂一个皇后,还不能教训你这个美人了!”话音刚落,便抬起手来,重重一掌向着尚美人颊上搧去。

  尚美人“哎哟”一声,躲之不及,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自己脸上却不觉得疼痛,再抬头一瞧,马上吓得懵了——原来郭皇后这一掌正打在来救她的赵祯脖颈之上,红通通的甚是显眼。

  赵祯震怒,气得连手都哆嗦了,疾声道:“好你个皇后!如此目中无人!朕今日不废了你也就不配当这天子了!”说着厉声喝道:“阎文应!阎文应!”

  身旁守的小太监一见情形差池,吓得赶忙应了一声,去将内待副都知阎文应找了来。

  阎文应不知出了什么事,快快当当跑到了赵祯面前,只见赵祯负手立在那里气得脸都紫了,皇后跌坐在地上撕脸捶胸放声大哭,披头散发不成个模样。而那尚美人,哆哆嗦嗦站在一旁,不敢吱一声。

  “去!去给朕把吕相公找来!”赵祯喝道。

  阎文应也吓得哆嗦开了,赵祯是出了名儿的好脾气,从来没见过他发如此大的火,连忙探问道:“这——已更深了,吕相公置β已睡下了……”

  话未说完,就被赵祯当脸搧了一巴掌啐道:“朕的话你也敢不听?好!好啊!你是不是也要学着皇厥后忤逆朕!”

  “臣罪该万死!臣不敢,臣这就去请吕相公!”阎文应急遽跪下惊骇道。

  “还愣着干嘛!快去!”赵祯又踢了他一脚。

  阎文应这才屁滚尿流地去请吕夷简了。

  没多大功夫,吕夷简就跟在阎文应身后急急遽跑了来,衣冠不整的模样,一见便知道是被阎文应从床上给拖起来的。

  “微臣叩见皇上。不知这么晚了皇上有什么急事找臣?”吕夷简在路上已几多听了点阎文应的简述,心里有些明白却不愿说出来。

  “朕要废皇后!你去给朕拟诏书来!”赵祯高声道。

  “这——”吕夷简原先却与郭皇后有些不睦,现在见赵祯想废立皇后却也正合己意,是以欲言又止。

  “这什么这!快去!”赵祯这次是下定了决心非要废了这飞扬跋扈的醋皇后不行!

  “臣遵旨。”吕夷简领了圣旨,瞧了那伏地不起的皇后一眼,便急遽赶去拟诏了。

  过了片刻,阎文应又上前报道:“官家,外头有几个执政近臣要求见。”

  “他们?”赵祯冷笑道:“倒是好快的消息!又是谁去告诉他们的?”

  阎文应吓得跪在地上道:“臣可没敢泄露半字!”

  “而已!你将他们叫进来!”赵祯这会气平了些,着人抬了张椅子出来,就坐在那寝宫门外冷笑着瞧那郭皇后在那里痛哭。

  这时右司谏范仲淹等一帮近臣都赶进了宫来,见到赵祯,齐刷刷跪了一地。

  “你们来做什么?可是想来劝朕不要废这皇后?”赵祯冷然道。

  范仲淹哆嗦着声音道:“皇上!皇后废不得!宜早息此议,不行使之传于外也!”

  谏官范讽在旁却道:“皇后册立已有九年,尚且无一子嗣,为了皇上的山河社稷着想,理当废立。”

  赵祯冷哼一声,一把拉开衣领道:“你们都上来瞧瞧!皇后现今连朕都敢打了!这样的皇后,能母仪天下么?朕要她这个皇后做什么!废!一定要废!”

  众臣面面相觑,见赵祯正在气头上,暂时不敢置一词——打天子!皇后也太胆大妄为了!只有范仲淹还跪在地上苦苦劝道:“皇后乃一国之母,岂能轻易言废,还请皇上三思啊!”

  赵祯不去理会他,只是坐在那里,冷峻的目光在那些朝臣们面上扫过,每个被他瞧了一眼的朝臣,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要劝解的话语却再也不敢说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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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宋朝“相公”一词多指宰相,为敬称。

  另:郭皇后实是明道二年冬月被废,此章为情节推进,稍稍提早了几个月。后文中范仲淹、孔道辅等人因此事被贬的时间也相应提前了几个月。

  吕夷简:明道二年,四月,郭皇后曾在仁宗面前说他“多机巧,善应变”,于是被罢相,是以与郭皇后结仇。但十月又已恢复相位,郭皇后被废之事发生在他恢复相位之后,这里因为将废后时间提早了几个月,所以就不提他罢相之事了。特此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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