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主仆三人一路聊着闲话，回到了自己的西跨院，还没有迈进门呢，就听见许妈妈在里面高声教训丫鬟道：“怎么女人没想着，你们也当不知道！这大年下的，竟然就挂了两个灯笼，贴了几张鸡，连个对子也没挂！还不赶忙去取了工具来贴对联！”马上两个丫鬟就想起刚刚自家女人做的对子来，不禁促狭地噗嗤一笑，细辛问道：“要不我就去和许妈妈说了，挂适才女人做的那一对儿……？”
顾成卉听了，用眼白轮了她们一圈。两个丫鬟不光不怕，笑容倒更大更深了。顾成卉也不去管，径直进了院子，笑着与许妈妈打了招呼。刚进了屋，就见提饭的丝儿也进了院子，忙忙地给顾成卉摆好了一桌午饭。除夕中午的饭菜比之往日清简不少，只有一色炒菜心、一色腌冬笋、一色牛柳滑蛋。或许是适才逛得久了，顾成卉胃口极好，用了满满一碗饭才撂了筷子。用而已饭又洗漱过了，她便稍觉得有些困倦，就付托橘白细辛道：“我累了先去躺一躺，到了贺年的时辰便来叫我。”说罢，便自己进了里屋去补眠。
想到晚上吃了除夕夜宴，恐怕几个兄弟姐妹还要闹上一整个通宵，顾成卉也就取消了在榻上拼集拼集的心思。丫鬟们都在忙，她也没叫人，自己把炉子拨旺了，又热了一个汤婆子来放进被窝里，放下了厚厚的帐子，这才脱了外衣，缩手缩脚地一下就钻进了被子里去。
今日起床起得要比往日早些，又逛了半天，因此她这一闭眼，很快就甜睡了已往，一觉香甜无梦。等她再被叫醒的时候，天边竟都已经隐隐擦黑了。
忍冬叫起了女人，就转身拿帕子在一盆温热的水里打湿了，拧干递给还迷迷瞪瞪的顾成卉道：“女人，睡得迷糊了吧？来擦擦脸。”
“什么时候了？”顾成卉把脸埋进了热乎乎的帕子里，声音模糊不清。
“另有一个时辰就要去叩头了。看您睡得香，就特地叫得晚了一会儿……”忍冬边说，边拿来了两只软缎绣鞋，给她穿上了。
顾成卉这才揉着眼睛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忍冬忙又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衣。接着几个丫鬟就忙开了，打了水来洗漱一番之后，有给她易服裳的，有梳头的，有抹脸的。顾成卉早探询过了，盛朝的女人们除夕夜里都要合着民俗，化上一些平日不用的妆，俗称隆妆。而许妈妈一向是隆妆方面的其中妙手，自然见义勇为。她先用淡粉在顾五女人的脸上抹匀了，以黛青描眉，用梅花花瓣沾了金粉，模仿旧唐女子的模样贴在顾成卉的眉毛中间。又在脸颊处扫上了淡淡红晕，在唇上点了嫣红胭脂，给顾成卉做了一个极风雅极漂亮的梅花妆。上好了妆后顾成卉照镜一看，原来清艳的容貌又添了少女的妩媚，真如明月一般不行方物。她笑着同丫鬟们一起，夸了许妈妈半响，看时辰不早了，就带了忍冬半夏往正堂去了。
后院的这间正堂占地极大，据说只有是逢年过节小辈磕头，或者家中办喜事迎新妇的时候才用得上的，顾成卉穿越以来照旧第一次去正堂。离得还远，便能看见一片灯明烛亮，门口贴着一对红艳艳的对联，坠着四个亮堂堂的红灯笼，满堂喜气已是与往日大不相同。进了门就见一张丈八条案上摆了一个青玉瓷花儿的瓶、盖碗儿、果盘儿，前面放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墙上贴了许多年画，火盆暖炉俱扎了红绸子，地上还坐着一株一人多高的红珊瑚树盆景，晶莹通亮，艳得似乎要烧起来似的，端得是一派富贵气象。
年节下，就是平日再有龃龉的人，现在也俱都笑容满面，和和气气。顾成卉和一帮子姐妹站在了一处，顾七不光没有明朝暗讽，反倒似乎真心实意似地夸了她的妆面：“五姐姐这个梅花妆，画得认真是见功夫。胭脂似浓实淡，映得这眉心一朵梅花似乎活了似的，什么时候五姐姐也得把这手艺人借给妹妹用用才好。”
顾成卉也带着笑回应道：“妹妹认真客气，哪里有你今日这玉女妆悦目呢！就说眉间这朵玉花儿，也不知是怎么贴上的，衬得眼睛都明亮了！”这话算不上虚，顾七今日也是着意妆扮过：她穿了一件水红锦地洒金织花对襟褙子，配了一条鹅黄百褶裙，头上一支金雀簪镶着一颗硕大浑圆的东珠，耳边垂了两只白玉坠儿，通身上下的颜色是又清雅又亮眼。顾七原来生得就是一张笑模样，现在抹上了桃粉红的胭脂，贴了玉片花，更显得明丽感人。顾成卉接着又一一夸赞了两个庶出姐妹的装束，就见前头一个小厮领着同样盛装的顾明松、顾明柏二人上前，二人凭据三位尊长的顺序依次磕了头拜了年，口中祥瑞话说了一大套，老夫人、顾老爷和孙氏都笑着给了一个大大的荷包。
有了两头两位哥哥做样子，接下来的几个女人也都依样画葫芦地拜过了，各人都想了一套的贺年词儿，热热闹闹地让尊长们喜笑颜开。拜过了年，磕过了头，小辈们每人都各得了三份压岁钱。顾成卉入手稍微一掂量，不禁悄悄咋舌，笑眯了一双眼，悄声递给忍冬问道：“你称称，这里头怕不是有五两银子吧？乖乖，三个荷包，每个五两，一共十五两哪！今天咱们可发了！”
忍冬也笑了，一个劲儿所在头，从女人手里接过荷包，细细地收好。她不禁追念起不久之前，还要自己偷偷溜出府去取卖绣帕来过活，就觉得是恍如昨世——要说以往过年的时候，虽也有压岁钱，可庶女人落得手里的，也不外就是一二两的样子。想来今年也是看在了老夫人的面子上，女人们的压岁钱才一并都涨了。这几个月，月钱也是一分都没有少过……想到这，忍冬心底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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