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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行者

第二章 风雪夜归人

大明行者 夏阿沃 4959 2015-10-06 22:11:17

    冯牧在江水中挣扎,在江水中迷恋,在江水中随波逐流,他的头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最终却逐渐模糊。

  谁说滔滔长江东逝水,惹尽几多英雄泪?

  对于辽阔的长江而言,不外多了一具浮尸,可对于历史而言,则多了一个时机。

  冯牧的意识游走于时间的长河中,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这洁白的水银中无比痛快酣畅,如同一尾水中穿梭遨游的鱼。

  时光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关闭的四维空间里,似乎没有尽头。

  试问谁又能感受到时光的尽头,小我私家的生命于亘古的时光而言,不外是弹指一挥间的一小段历程。

  冯牧身体漂浮在水银上,不知将何去何从,难道死亡后另有另一个空间开启?真是难以想象。

  冯牧不知道自己得了巨大的机缘,无意间突入了时空的一道裂缝,那是亿万分之一不到的幸运。

  突然,他虚幻的身体停止了漂流,停了下来,而周遭的一切瞬息万变,无数的金戈铁马军号争鸣,无数的歌舞升平脂粉嫣然,冯牧惊讶的张开了嘴,喊了一声:“停。”

  于是快速转动的场景停了下来,静止在一间古朴的茅屋中,冯牧如同空气一般站在屋子里。

  屋子里的陈设虽然简陋,却收拾得整齐洁净,有些破旧的窗台上摆放了一盆君子兰,苍翠碧绿,生机盎然,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淡雅馨香。

  只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坐在窗前,目光眺望着远方,似乎将要在期待中,苍老一生的年华。

  窗外是银白的世界,寒风咆哮,裹挟起漫天的白雪,洒向这片寥寂冷清的大地。

  女子身着一件貂皮大衣,无论气质装扮都显示出大户人家的优雅从容,却不知为何要在这荒郊的茅草屋中落脚。

  她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轻轻地抚摸着,充满了女性的温柔和母性的慈祥。

  空气中的冯牧一时间有些感伤,妊娠十月的辛苦自不必说,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舐犊情深。看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纪念过往的岁月,也遗憾来不及回报母亲的大恩大德。

  流光飞翔,似乎做了一个不恒久,却隔世经年的梦!

  突然间,女子唉呀叫了一声,然后只见她轻轻抚摸着肚子,柔声道:“孩儿乖,莫要淘气,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话语一般,原本让她有些阵痛的肚子又恢复了平静。

  “七女人,我给你送南瓜来了,你开开门呐。”

  一声很响亮的山野村妇声音传入屋子里,被叫做七女人的女子,有些艰难的挺起身,走到门前,拨开了门上的栓子。

  “谢谢戚大姐……”

  女子的话音刚落,就想立马转身躲进屋子,关上门栓,可是不等她这个行动完成,被叫做戚大姐的村妇已经将一根手指粗细由稻草编成的绳子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子有些语调悲凉的求饶道:“戚大姐,你这是做什么,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戚大姐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妹子,不是姐要害你,只是这世道容不下好人,若我不这么做,那我一家三口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与我有何关系,我身上又没有银两。”

  “自从七天前你住进这间屋子,我便瞧出你非比凡人,除去你这一身貂裘不说,即是你的京都口音,就知道你来历特殊。”

  女子求饶道:“戚大姐,求你放过我,我相公就快回来了,你今日高抬贵手,我们必有重谢。”

  戚大姐哈哈一笑,道:“说得轻巧,你可知这些日子为了讨好你,让你放松警戒,我费了多鼎力大举气,浪费了几多粮食,放过你的话,莫不是要我血本无归?”

  被粗绳子勒住脖子,全身上下又被缠绕了几圈的女子,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语调伤心的说道:“戚大姐,相处这些日子,我能感受到你是好人,那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邪恶之徒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少空话,快跟我走,否则刻苦头的照旧你。”

  戚大姐绑着女子,艰难的在雪地上跋涉,空气中的冯牧怒上心头,这起绑架案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冲上前去,对戚大姐拳打脚踢,却没有丝毫作用。

  他此时是空气,起了作用才荒天下之大谬!

  女子的泪水涔涔涌出眼眶,语调更为悲凉,似乎比这天地间的风雪,更为酷寒人心。

  “戚大姐,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我真的很想将肚中孩儿生下来,哪怕看上一眼就死,也心甘情愿了。”

  戚大姐叹了一口气,有些感伤的说道:“傻妹子,虽然姐不知你的遭遇,可想必你也是受了那亏心男人的欺骗,还这般一味苦等,他却不知在那边风骚快活,认真值得吗?”

  “你错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过今天赶回来,就一定会做到,就算天下人都食言,我也相信他能一言九鼎。”

  “执迷不悟,活该你受骗,如你这般轻信他人,自然随处亏损。”

  戚大姐牵着女子的手,力道小了一些,她清楚自己不应该同情这个弱女子,可是又不禁对她的身世遭遇起了恻隐之心。

  这何尝不是当年的自己,受骗去了身子,还苦苦期待一个不会开花结果的梦,真是愚蠢啊。

  如今辛苦拉扯着两个孩子,一个亲身,一个收养,三人相依为命,自保尚且艰难,何来余力同情他人?

  弱肉强食,就算为了那两个孩子,自己化身虎豹,纵然丧尽天良身首异处,又有何忏悔可言?

  所以她牵着七女人在雪地上行走,就算她如同风雪中的残枝落叶,她也未曾动摇最初的信念。

  哗啦一声,七女人脚下一滑,跌倒在地,马上满地打滚,大叫肚子痛。

  “莫不是要生了吗?竟然挑在这个时候。”

  戚大姐嘀咕了一句,觉得有些棘手,可是见她那痛苦的心情,满脸的泪水,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不忍眼前一尸两命。

  她摇了摇头,走已往帮七女人割开绳子,自认倒霉的说道:“我可以暂时放过你,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一样要抓你去官府领赏。”

  七女人谢谢的点了颔首,一双秋水眼眸眺望着北方,似乎那里有她日思夜想的人,而那小我私家何时才气泛起在她面前,只要有他在,即即是千军万马她也不惧。

  大不了一死而已,黄泉路有你做伴,奈何桥亦不孑立。

  日近黄昏,风雪更急。

  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良驹,飞速在雪地上疾驰,载着他的主人,载着他那颗似箭的归心。

  粗布麻衣上已经裂开了十多处口子,绣春刀也不再如昔日那般尖锐,多了许多处缺口。

  血染长刀,血透衣衫,血滴落在雪地上,纷歧会又被茫茫飞雪笼罩,恰似美人腮边的胭脂。

  时间悄然滑过,夜幕开始降临,男子从早到晚一直在逃,一直在战,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胯下的骏马也累死了三匹,却照旧没有在约定好的黄昏时分赶回她的身边。

  一条由玄铁打造的巨大锁链向他袭来,锁链的前头另有一对鹰爪一般的倒钩,男子用绣春刀格挡,马上火花四溅,那力道刚猛至极,震得他虎口裂出一道口子。

  一双常年练武的手早已充满了厚厚的茧子,却依然震出了裂口,身为副千户的老大果真内力惊人,名不虚传啊。

  身上受了十几处伤,死在他刀下的锦衣卫也有九人,昔日一同赴汤蹈火的兄弟,现在却是刀剑相向的仇敌,世事幻化莫测,谁又能洞察天机?

  每杀死一人,便如同在心头挖下一块血肉,可即便他如何留情,如何回避,始终制止不了战的命运。

  非战即死!

  便在这顷刻之间,又有三名锦衣卫策马追上了他,其中一人喊道:“三哥,指挥使大人有言,只要你说出那个秘密,可保你不死。”

  白马上的男子苦涩一笑道:“十三,这等骗小孩的花招你也信,亏你也做到了百户,竟连这也看不出来?”

  “三哥,老九我不来虚的,当年你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可今日皇命在身也不容有违,你死后我以项上人头起誓,保你子嗣周全。”

  白马男子赞叹道:“好,有你这句话,才不枉你我兄弟一场,这便足够了。”

  最后一名骑着棕色马的锦衣卫,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有些苦涩的笑道:“三哥你那一掌好厉害啊,要不是服食了金丹,我这身内力就被你废了。”

  白马男子哈哈一笑道:“废了好,果真废了你也就不必惦念着荣华富贵,做哪些个曲意投合的下作运动了。”

  瘦弱的男子被白马男子这般取笑,丝绝不脸红,一跃而起,举刀就砍,“砰砰砰”连续的金属撞击声,身受重伤的白马男子竟被他硬生生逼下马去。

  就在两人缠斗的时候,一双铁链钩爪再次向白马男子袭来,他来不及躲避,后背蒙受了此等剧烈的撞击,马上一口鲜血,箭一般从口中射出。

  他身前的瘦弱男子,没料到他突然射出一口鲜血,来不及躲避,一双眼睛被鲜血模糊了视线,满脸的血水顿觉腥臭扑鼻。

  便在这瞬息之间,白马男子抢住战机,用原本已经现出无数缺口的刀,一下子劈砍在他的左肩上,若是如出鞘时那般尖锐,这条手臂也就被砍下来了。可如今的钝刀,只是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带出许多血肉,让对方痛不欲生而已。

  瘦弱男子痛苦的呼嚎,还来不及还击,就被白马男子一脚踢出三丈开外,撞到一颗大树上,抖落无数的雪花,死活不明。

  被称作老大的副千户和老九以及十三见到这场景,都有些受惊,果真老三在今日杀红眼了吗,一点不念昔日赴汤蹈火的手足之情?

  三人更不多言,身形一动便抢上前来围住了白马男子,老大的一双玄铁链使得虎虎生风,他腰上的绣春刀至今未曾出鞘,谁也不知出鞘之后是怎样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光景。

  老九是双刀,一长一短,长刀是他从小苦练的祖传绝学,短刀是象征身份的绣春刀,两把刀在他苦心孤诣下,配合得点水不漏,进可攻,退可守,毫无破绽。

  十三为人心思单纯,武功也不及他们,只得拿了一面盾牌,配合绣春刀杀敌。

  四人在雪地里缠斗,白马男子处于下风,这三人在他春秋壮盛时都没掌握战胜,而如今险些是油尽灯枯,想要逃生都是痴心妄想。

  白马男子再次被一条玄铁链击中,口中喷出的鲜血,似乎映红了半边天色,在这冰凉的雪地中,似乎千万朵凌寒绽放的红梅,有种妖艳奇异的美丽。

  他终于颓然倒地,始终未曾屈服的身体再也难以支撑起来,所以到头来照旧要死在这茫茫的荒原中,到死也不能回到她的身边。

  还说要带她远走高飞,远离这红尘的喧嚣,怎么到最后却是一场梦?

  便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刻,异变突起,只见老九和十三挡下了老大最后的杀招,护在了他的身前。

  “你俩想造反,可知这是凌迟的大罪?”

  老震怒吼道,目光酷寒逼视着两个小弟,两人不敢与老大争锋,老九当先开口,道:“歉仄年老,我至今依然无高眼睁睁看着三哥死在我面前,所以……”

  “所以你就不要命了?你可想过你的家人?”

  “年老,十三我没有家人,自幼孤苦,若没有三哥,十三早已死了千百回,所以就算凌迟,十三也不惧。”

  锦衣卫副千户摇头叹息道:“而已而已,冯青刚负隅顽抗,已被我等击落万丈悬崖,尸骨无存。”

  老九和十三不禁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颔首称是。

  换上枣红骏马的冯青刚,全身滴血,肋骨也有几处断裂,他被老九搀扶着骑在马上,否则难保不会跌下马去。

  他知道自己活不恒久了,外伤虽重,可是内伤更重,筋脉尽毁,但只要能在死之前赶回去,一切都值得。

  风更大,雪更急,相思更浓!

  而另一边,七女人在雪中产子,痛苦而尖锐的叫声撕裂了整个荒原,似乎天空也为之哆嗦,抖落更多雪花。守在她旁边的戚大姐身上落满了雪,躺在雪地上的她又何尝不是?

  冯牧在空气中,看着这一切,从没想过生子这般艰难的他,终于了解到几分母亲的不易与艰辛。

  便在他思虑的瞬息之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向他袭来,他想要反抗,可照旧被七女人吸进了肚子,而完成了这一切,空气似乎恢复了平整,不再那般扭曲。

  戚大姐在帮七女人接生,让她用力吸气,用力挤压,然后她惊喜的喊道:“头已经出来了,再加把劲。”

  倘使冰天雪地,七女人也是满头大汗,全身都被汗水打湿,而冯牧竟然感受自己在七女人体内,难道他的意识已经进入了婴儿脑中?

  又过了许久,七女人终于将孩子生了出来,戚大姐小心抱着孩子,兴奋得手舞足蹈,似乎比自己生了孩子还要兴奋。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这个宁静的雪夜,在茅草屋没有找到女子的锦衣卫们听觉何等敏锐,一听到啼哭,便策马快速向那里赶去。

  “恭喜你七女人,是个男丁,你瞧他白白胖胖的,多招人喜爱。”

  戚大姐抱着就不愿意松开,躺在雪地上的七女人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戚大姐,你把他抱过来,我想抱抱他。”

  戚大姐如她所愿,将孩子抱到她面前,七女人艰难坐起身子,双手哆嗦的抱过孩子,戚大姐如临大敌,生怕她脱力将孩子掉到地上,一直用手在下面托住。

  “他爹说过,这孩儿是我俩的希望,不能像他一样身不由己,更不能像我做那没有自由的金丝雀,所以岂论男女,都要让他像草原上的野马一样,自由自在的放牧自己的人生,所以这孩子姓冯名牧,字子由。”

  女子说完,凄然一笑,转头望向北方,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全身鲜血湿透的冯青刚被老九扶着,徐徐走到她的面前,他挣脱开老九,一下子跪倒在她的面前,满身鲜血涌出,马上染红了地上雪白的积雪。

  “我回来了。”

  “我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冯青刚久久憋着的一口血,徐徐从嘴角浸了出来,超负荷的心脏也在体内破裂。他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她的怀里,就此长眠,再也看不到那些刀光血影,在也听不到那些杀声悲鸣。

  因产子血流如注,她也油尽灯枯,最后和深爱的男子相拥长眠于冰天雪地中。

  戚大姐怀中的婴儿哇哇大哭,似乎在控诉这个残酷的世界。

  而锦衣卫副千户看着这个婴儿,却露出了虎视眈眈的酷寒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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