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为什么，我其他地方受伤片刻就能痊愈，腰却不行。
一连几日，腰伤都未好。
我侧卧，平躺，直立，弓身，辗转反侧，没有丝毫转好迹象，疼的反而越发厉害。
我便爽性躲在了房里，等到用饭时才会提前去厨房坐下。
因我一直都不喜欢出门，他们早习惯了，只要我用饭仍旧嘻嘻哈哈，他们就不会觉得怪异。
可偏巧，一向生意冷清的二一添作五最近被陈升介绍了好几单生意，我全部拒绝后，反映再缓慢的湘竹也觉察到我的异样，在吃晚饭的时候问了好几遍，我含糊着打发掉，只说陈素颜的票据让我心烦到现在。
一晃六日，这夜湘竹照例等着我的碗筷，我慢吞吞的吃着，让她先走，明早再来洗。
她颔首走了，我放下筷子，确定院子里没人之后，才小心起身。
腰如针扎，我扶墙走得极慢，每走数步都要停下来歇息，终于挪到房间，衣衫上全是冷汗。
满身痛的无力，我靠着门框大喘，依稀听到湘竹的声音，我慌忙将房门关上。
“你到底怎么了。”
黑暗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本就站不住身形的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杨修夷！”我叫道，“谁让你进来的！”
四面边墙的烛台同时亮起，一室柔光。
杨修夷坐在桌旁，黑眸看着我，似古井深潭，幽不见底。
我不自然的别开头。
“怎么不起来？”
我没有说话。
缄默沉静良久，终是我败下阵，我招手移来月牙凳，扶着它小心撑起身子，一个用力过猛，月牙凳滚走了。
他身形一晃，转瞬扶住我，免去了我重摔回地的剧痛。
“到底怎么了？”他问。
我咬着唇瓣，低头望着他纹着暗金云边的藏青色靴子，不知如何开口。
身子突然一轻，他将我抱到软榻上，长指又按在我腕上：“除了气血亏损严重，似无其他大碍。”
我颔首：“哦……”
“究竟哪里不适？”
“没有啊。”
他蓦地震怒：“田初九，你说不说！”
我愣愣的看着他，眼睛一眨，眼泪掉了下来。
他微拧的眉心拧的更紧，递来一块手帕，我没接，他直接托起我的脸颊，在我脸上鸠拙的轻擦了两下。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么。”
我哭道：“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他会把我带回去的。”
“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的腰，我的腰……”我哭泣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的腰好不了了……”
他一顿：“你的身体不会自愈了？”
我忙摇头：“不是的，只有腰！”
慌忙抽出袖中匕首，我急于想要证明，便直接在手背上狠狠一划。
尖锐的刀刃割开了一个口子，血珠渗出，但旋即又慢慢愈合，只剩了上边一条血痕。
他握住我的手，拇指轻抹掉刚流的血，沉声道：“我明天带你回去。”
“不行，”我反手抓着他的手，“我的腰会好的，过几天就没事了，你千万不要带我回去！”
他静静看着我，没有说话，黑眸从未见过这么凝重。
“杨修夷……”我恳求着，似乎是这辈子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窝囊。
他轻叹一声，突然伸过手来。
我忙推他：“你干，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他一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按来，说道，“是这里疼么？”
我莫名窘迫，拼命摇头。
“那这里呢？”
“不，不是。”
“骨头疼照旧肉？”
“不知道……”
“趴着。”
我乖乖照做，翻身抱住一个软枕。
却见他没有反映了。
我侧过头，他双眸轻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腰。
这是我最自卑，最羞于见人的地方，我伸手想拉软毯盖着，他的目光突然朝我深深望来，眸色慑人，严肃的可怕。
我没前程的停下了手：“你……”
他长眉微挑，说道：“你的腰可真粗。”
我一愣。
他讥笑：“我就没见过这么粗的腰，倘若以后再有人说你腰粗，你大可说自己怀有身孕，这样就不会有人笑你了。”
我傻了，呆呼呼的看着他。
凭据以往，他说这样刻薄的话，我定会跳起来和他打个你死我活，可现在着实痛的没力气了。
我面无心情的回过头，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就在这时，他蓦然伸手，听得一声疑似骨头移位的咔擦声，我痛的仰首惨叫，汗如泉涌，转身要去打他，被他拦下。
“别哭，”他柔声说道，“适才那些话是故意气你的。”
我仍在哭，边哭边颔首。
不知哭了多久，腰上的痛感徐徐消失，我也哭累了。
他极有耐心，仍在推拿。
我转头看着他，突然觉得这种感受好熟悉，像踩着望云山上的晨雾一般，轻飘飘悠荡荡的。
在山上时，每天清晨他都市准时起床练剑，不管隆冬酷暑，皆着一件丝袍单衫劲服。
我起床背巫书时，经常会看到他，有时山路濡湿，我不慎踩了青苔滑到，会被他幸灾乐祸的取笑一番。
自打下山在这里常住后，我越觉察得他悦目，最初我还会在心底藐视自己，不停申饬自己，他可是杨修夷，是你和师父的死对头，怎么可以夸他一句好，哪怕他是真的好，你也要拼命把他往坏的想。
所以我说他丑死了，街角的秃头阿三都比他悦目，每次湘竹跟我说杨修夷如何俊美绝色，我就说她眼睛跟鼻孔长对换了。
她便说我装蒜，说我酸葡萄，说我见不得她喜欢杨修夷。
现在，我再也不说杨修夷丑了，真正丑的是我，在这里住的越久，我越发自卑。
师公回信说我开窍了，俗世本就如此，沾染市井之气于我而言并非坏事，只是切勿被皮相外表带来的困惑蒙蔽双眼，人心才是万念之源。
可是，我做不到不在意皮相，确切来说，是在杨修夷面前做不到。
陈素颜比我漂亮，镯雀比我漂亮，湘竹比我漂亮，我皆可坦然处之，抱以无谓态度。
偏巧在杨修夷面前，我经常容易陷入自卑惆怅之境。
为什么？
我眼眸变得迷离，不解的看着他。
他一直在为我推拿，力道既重又柔，偶尔和我对上视线。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昏沉间意识还未褪尽。
已往很久，他停了下来，伸手轻推我的肩膀，低声唤我：“初九？”
我鼻音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睁眼，模糊中隐约感知他将我的头发拂到耳后，然后将我从软榻抱到了床上。
我习惯的翻身抱住被子，他把我的手掰开，将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
又已往很久，我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却见他还坐在我床边，正盯着我床头的双生蝶发呆。
我将它系了红色流苏，和师父送我的草蚱蜢一起挂在了床头，怕草叶枯萎，我还特意熏了尘曲香。
杨修夷似有所感，转眸朝我望来，烛光把他高挺的鼻梁打了片悦目的阴影。
“还疼么？”他问道。
“另有点疼，不外我能忍。”
“怎么伤的？”
“就是那天被人撞的。”
“没用。”
我应激性的还嘴：“就你有用。”
他理所虽然的颔首：“比你有用。”
“我呸！”
他眉头一皱：“明天带你回去。”
我立刻出卖自己：“对对对，我没用，我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