蹩脚的圈套往往最有效，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要害在于时机的掌握，换了平时，一个小贩用石头砸破自己的脑袋冤枉别人，锦衣卫只会报以冷冷的讥笑，然后把他拎进诏狱尝遍十八种大刑，让他好好增长见闻，看看锦衣卫打人是不是这么温柔善良，如果他运气好到爆棚在世出来，一定会恨爹妈生了他这张贱嘴。
然而时机正确了，同样的陷害法子却让秦堪有口难辩。
东厂的番子们似乎早等着小贩自残的一幕泛起似的，刷地一下凭空冒出来许多。
永乐十八年建设东缉事厂开始，东厂便对锦衣卫接纳着监视态度，因为在这之前锦衣卫出了一个很不争气的老大，老大姓纪名纲，这家伙在朝廷里一手遮天，权力险些与永乐帝平级，估摸着当锦衣卫指挥使太顺风顺水了，有点“千古山河，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的寥寂意味，于是某天突发奇想，想试试当天子啥味道，结果寥寂的纪英雄被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剁成了饺子馅儿。
纪纲诛了，事情没完。多疑的永乐帝开始对整个锦衣卫的忠心发生了怀疑，天子亲军都敢造反，朕还能相信谁？——于是东缉事厂应运而生。
照旧太监好啊，男人眼里他们有着致命的缺陷，可在天子眼里这种缺陷恰好是优点，断子绝孙的人谁吃饱了撑的会造反？用这帮皇家的家奴监视不怎么靠谱的锦衣卫，天作之合。
百年的制度就这么被传延下来，虽说大明律上没有明文划定东厂一定压锦衣卫一头，但名义上来说，东厂确实对锦衣卫有着监视的职权。
如何监视，端看怎么理解了。
上层人物不想多事的时候，锦衣卫就是满大街杀人纵火他们也懒得管。一旦上头想把某根钉子置于死地，哪怕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路人，东厂也能把白的酿成黑的，非说你把人家弄残了。
很不幸，秦堪恰好就是东厂眼里的这根钉子。
围着秦堪的番子们手按在刀柄上摩拳擦掌，酷寒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猎物掉进陷阱后的自得，毫无疑问，秦堪即是那只猎物。
秃头小贩满头鲜血，躺在地上呜呜呻吟，口中仍在喃喃说着要起诉云云，凶恶的面相配上凄婉哀怨的心情，说不出的怪异。
确实是个圈套，长得刽子手模样的市井眼里不时还闪烁着凶光，这种尺度打家劫舍的相貌居然跑去卖菜，也不嫌专业差池口……
为首的番子指着秦堪道：“我们亲眼看见你把这市井打得满头流血，你莫想狡辩，兀那卖菜的市井，你若想起诉，别去南镇抚司衙门，他们锦衣卫官官相护，告不出结果的，不如去咱们东厂，有咱们英明的厂公为你做主，哪怕闹到内阁三老面前，朝廷也会为你们主持公正的。”
四周早已围了一大群黎民，闻言纷纷颔首称善，如狼似虎的东厂今日居然为平民做主，做了一桩善事，马上引来了黎民们的赞美，同时各人也对秦堪为首的锦衣卫投去鄙夷愤慨的眼神。
秦堪越发清楚了，这帮家伙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他秦堪小命越难保，许多不起眼的小事情就是在上层人物有心渲染之下变得比天还大，令无数无辜的人脑袋落地，最有名莫过于几百年后满清时期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桩简朴的通奸案，在上层人物有心攀扯下，竟牵累到数百官员人头落地。
几名东厂番子已扶起小贩向外走，另外十来个番子则对秦堪他们隐隐成困绕之势，话说得很客气，是黑是白请各人一起去东厂大堂走一遭，不外他们按着刀柄的手摩拳擦掌，看样子秦堪若说半个不字，他们便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秦堪面色有点苍白，他没想自己居然碰到这种事，类似于前世的碰瓷，不外今日的碰瓷比力要命。
几名锦衣卫百户没了主意，纷纷看着秦堪，秦堪眼皮抽了抽，突然扬起刀鞘狠狠朝为首的东厂管事脸上一拍。
啪！
“动手！”秦堪暴喝道。
锦衣卫百户们听到命令，绝不犹豫地向前一步，扬起刀鞘跟东厂的番子们打了起来，眨眼间街上马上乱成一片。
秦堪身上挨了几下，忍着痛在群殴的人群里搜索，发现一个秃顶在人群中左突右闪，身手异常敏捷，适才满头鲜血的颓势荡然无存，像只欢快的小鹿似的不时抽冷子暗算一下锦衣百户。
秦堪眼中冒出了怒火，突然扬手指着那秃子大喝道：“集中火力先打那秃顶！”
京师风沙大，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已扬起了一阵如黄雾般的灰尘，现场愈发杂乱，有点敌我难分的架势，不外一听秦千户说打秃顶，那便没压力了，这么多人里，唯独那秃顶像黑黑暗的灯塔，苦海中的明灯，那么的鲜明，出众……
于是秃顶悲剧了，近十名锦衣卫的刀鞘拳脚全朝他身上招呼已往，就数秦堪揍得最欢快，没措施，他太恨这孙子了，今日这场祸事全是这秃顶惹出来的。
噼噼啪啪一阵脆响，秃顶几声惨叫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突然站起身，厉声大喝：“住手！”
众人一滞。
飞扬的灰尘里，秃顶鼻青脸肿看着秦堪，流下了哀怨的眼泪。
“有没有搞错？凭什么只打我一小我私家？”秃顶悲愤地谴责道。
秦堪也楞了：“这是交流打架心得的时候吗？”
秃顶嘶声大吼，眼泪飞得特别小清新：“这不公正！”
砰！
秦堪一刀鞘拍晕了他，不解气地狠狠踹了他一脚。
“脑袋那么鲜明，目标那么明显，不打你打谁？还想要公正？”秦堪扭头大喝：“把这刁民绑了，拿进诏狱，让他尝尝真正的公正滋味！”
众锦衣百户齐声应了，利索里把秃顶绑好，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走远。
风沙略小了些，东厂番子们见锦衣卫居然把最重要的当事人绑走了，不由面面相觑失了主张，他们办过的案子不少，打过的架更不少，可是从没遇过这么不考究的，一不争辩二不扯皮，直接让当事人消失，秃顶被拿进了诏狱，下面的戏还怎么唱？
咬了咬牙，为首的番子一挥手：“咱们退！这事儿没完！”
秦堪面带冷笑看他们撤走，心头越来越沉。
这番子没说错，适才这一出只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真正的麻烦马上要来了。
…………
…………
当夜，东厂番子频频调动，几个时辰内纠集了数百上千号人，打着火炬气势汹汹朝锦衣卫内城千户所而来。
京师无数大臣，御史的目光也盯住了这一夜的厂卫之斗，京卫都指挥使司和内廷掌印太监萧敬同时连下数次条子询问东厂和锦衣卫。
夜色平静，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