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在县衙厢房里看帐簿，看得不太专心。
杜宏虽没明说，但意思很清楚，衙门里出了蛀虫，不知是哪个小吏胆大包天，竟敢贪墨官库。
现在的要害就在这堆帐簿上，秦堪新任师爷，这件事应该是杜宏给他的一个考验，看这个年轻人有没有资格当他的师爷。
目光落到帐簿上，一笔一笔的流水从眼前晃过，尽管是流水，可条理很清楚，一点也没有杂乱的感受，如果只按帐面上的纪录统计，最后一定发现不了任何问题，收支平衡，丝绝不差，杜宏执掌一县，智商肯定没问题，他感受里面有猫腻，却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个环节，贪墨的人做假帐的水平在这个年代来说，应该算是妙手了。
如果秦堪不泛起，他的人生一定很平顺。
秦堪眉毛拧得紧紧的，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帐簿上。
他在想着另一件相关的事，自己查帐的消息整个衙门应该都知道了，那个贪墨之人会不会意虚？心虚之下他会做出什么反映？
可以肯定他会有所反映，不外不是现在，但凡妙手，总有些自负的，他或许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查出这堆帐簿里的猫腻，所以他应该还在期待和视察，太早脱手只会弄巧成拙，露出破绽袒露自己。
秦堪冷笑两声，从书案上取过一张白纸，开始在纸上画起了表格。
三天事后，这些看似简朴平常的表格，就会像黑夜里的探照灯一样，把那个贪墨官库的家伙照得无所遁形。
************************************************************
整整一下午，秦堪所做的事情就是在衙门里画格子，画了许多张，除此什么都没干，一个字也没写。
杜宏给了他三天时间，不急，看那家伙能撑多久，这些帐目虽然庞大，但一晚上差不多能整理出来，秦堪这个师爷一个月或许六两银子的人为，做事用不着那么拼命的。
相比之下，他的副业就很有钱途了。实在不能怪秦堪消极怠工，他是个很现实的人，酬金决定态度。
所以一到黄昏下差的时间，秦堪抱着帐簿和表格便迫不及待地出了衙门。
路过街边酒肆，秦堪又花钱买了两坛花雕和两个小菜打包。
抱着帐簿，拎着酒菜走在街上时，又碰到了那位阴魂不散的杜家小八婆。
“有酒有菜，秦大才子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杜嫣斜眼睨着秦堪手里的酒菜，拦路抢劫的车匪路霸形象。
“一般一般，杜女人一定很忙，在下不打扰了……”秦堪脚下一晃，继续赶路。
“喂！等等，赶着去投胎吗？”杜嫣又拦住了他，很犷悍的样子。
秦堪苦笑：“杜女人，欠债的人见了债主，应该躲着走才是，像你这样横刀立马挡债主的道儿，实在让我很没面子……”
杜嫣现在的脸皮似乎越来越厚了，也不知被谁熏染，每次秦堪提到债务问题，她总有本事从耳朵里自动过滤掉，这种生长趋势令秦堪感应很忧虑。
“我挡你的道儿是想打行侠仗义。”杜嫣理直气壮道。
“为谁打行侠仗义？”
“为那个江南第一傻才子。”
“唐寅？”
杜嫣盯着他手里拎的两坛酒，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又计划把那位才子灌得七荤八素，然后乱来出下一个章回的孙猴子故事，对么？”
这女人不笨，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穿，所以秦堪索性不瞒她了。
“杜女人，我认可那些诗是我所作，也认可孙猴子的故事是我的构想，不外我需要唐寅的名气……”
“所以你就把他灌醉，让他相信孙猴子的故事是他烂醉陶醉之下想出来的？”
“对。”
杜嫣叹了口气，道：“就算你不想着名，难道不会用一个假名字把故事刊印成书么？何须非要拉上唐寅？”
“原因有两个，一是唐寅的名气可以让我的效益更大化，二嘛，唐大才子也需要钱，他既然看中了苏州桃花庵，我就必须帮他买下来，可是如果白送他银子，以他那个自豪的脾气，一定不愿接受的，只好让他相信他是靠自己的本事买下来的。”
杜嫣眼中悄然泛出异彩，抿唇一笑：“看不出你这人不光课本气，还很细心……”
“我的优点另有许多，如果你把欠债还清，我必将这些优点一一展现在你面前。”
照例，杜嫣自动略过债务话题，想了想，道：“如果是这两个原因，你为何不自己把书稿写出来，第二天拿给唐寅看，就说是他半夜说梦话念叨，而被你纪录下来的？为何每写一个章回便要将唐寅灌得烂醉陶醉一次，他已经够落魄了，还被你这奸人折磨乱来，他招谁惹谁了？”
秦堪两眼睁大，呆住了，好半晌才徐徐颔首：“嗯……”
“‘嗯’是什么意思？”
“‘嗯’的意思是，……你怎么不早说！每次唐寅醉得很辛苦，我灌他酒也灌得很辛苦啊，而且最近看唐兄傻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被酒伤了脑子……”
**********************************************************
智慧人也有思维盲点，秦堪觉得幸好自己并无损失，就是唐兄冤枉多喝了点酒，问题不大。
两天以后，秦堪终于把衙门的帐簿重新整理完毕，全部挂号在画了表格的新帐簿里。
县衙内堂。
杜宏翻着新帐簿，每翻一页他的眼睛便睁大一分，神情越来越激动。
“这个……这个是你做的？”
秦堪点颔首：“是的，县尊大人，两天时间，晚生已将衙门所有帐簿整理完毕……”
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边增益，那边亏空，何人经手，帐簿一目了然。”
杜宏没顾得上看帐目结果，反而对秦堪的新式记帐法不停赞叹。
“不错，记得很清楚，一眼便看得明白，丝绝不漏，秦堪，想不到你除了诗文特殊，尚有如此本事，可谓奇才也。这是什么记帐秘诀？”
“县尊大人，这是晚生求学时无聊所创，名曰‘秦氏借贷记帐法’，其宗义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若然不等呢？”
“不是记帐之人算错了，即是有人其中贪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