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邕州领土，密林聪聪，南边的乔木异常高峻，弯月如勾，林中惊起一声鸟叫，木叶婆娑，平静如斯。
黄风驹不耐烦打了个响鼻，就着一丝丝微弱清光，一只半臂长的夜鸮稳稳落在薛思奇眼前长枪。
“去去去。”薛思奇转了转长枪，南边就是飞禽多、野兽多，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工具咬上一口简直生无可恋。
夜鸮伸长了脑袋，细细瞧了瞧面前的大虫子，似乎不能吃，走了。
三千晋北军身穿黑甲，潜伏在婆老山上，山的那边即是宜邕州。
智高军运送粮草大队就在面前不远处的山道有条不紊运送大批粮草。
“年老，我们现在怎么办？要等吗？”薛思奇走到卢棋身边，山下不远处就是智高雄师驻地，密密麻麻，看起来智高在这次要破釜沉舟。
“看情况沈德一消息不假，粮草可供智高十万雄师。”卢棋身穿黑甲，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看着敌军阵营，头皮发麻，“邕南军这几日情况怎么样？”
“不太乐观，智高军破釜沉舟之势，先是攻略德川镇，打开与大理之间的通道，大理也在领土摩拳擦掌，二十万邕南军不得不留守部门镇守大理界限，而智高军声东击西的战略奏效，直逼宜邕城，邕南军死伤惨重，退回宜邕城内。”
卢棋呸了一句，“二十万邕南军就这么不抗打，如今这个局面，还得小爷出马？”
“年老，那我们进城吗？”薛思奇试探性问道，卢棋带着先锋队伍日以继夜先行赶到宜邕州，却不着急进城，而是在城外彷徨了三日，派出去的暗哨一波接一波，却不见有进城的的迹象。
“不急，再等等。”
山间篙草随风颠簸，卷起波纹，萤火星星点点，犹如长河碎了星光，卢棋那夜鸮般锐利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队人马。
一个魅影穿过山间，跑过林间响不外清风。
薛思奇眉眼轻动，“年老，夜兵卫回来了。”
夜兵卫，相当于哨卫的隐身版，只存在于晋北军，相当于军队的影子，卖力探路收集通报消息，来无影去无踪。
“少尉，智高的人马今日照旧陆陆续续有小团体转移，数量不多，照旧绕过婆老山。”此人单膝跪地，拱手低头，是卢棋派出去的夜兵卫之一。
卢棋军衔少尉。
“宜邕州久攻不下，看来智高想来个双面夹击。”如卢棋所料，“通知沈德一了吗？”
夜兵卫回道，“沈将军那边已经收到消息，问您何时进城？”
卢棋在城外猫了三天，沈德一这个邕南军首领急得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消息自然有暗哨打探，用得着他猫在城外探询？
卢棋没有回覆沈德一的话，“继续盯着。”
夜兵卫再次低头拱手，消失在黑夜里。
不多时，山间小路上的敌军人马尽数消失，另一个夜兵卫也回来了，“少尉，智高军运送粮草所有的线路都找到了。”
卢棋嘴角勾了起来，比他想象中的快，一挥手，薛思奇朝着身后三千晋北军挥了几个手势，其中快要一千人，齐刷刷各自退去，百人一组。
“走，进城。”卢棋嘴巴狗尾巴草往地上一摔，抄起虎头枪，剩余的晋北军纷纷上马，往宜邕城而去，马蹄声声，金属碰撞声，声势赫赫往宜邕城去。
完全没有来时的静悄悄。
宜邕城墙岗哨远远看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
“那是什么人？”
“莫不是智高军搞偷袭？”
“消息不小，点天炮。”城墙上，沈翠山捏紧了手中长刀。
天炮乃是巨型烟火，天炮升天，黑夜瞬间被照亮，晋北军黑底红纹大旗上卢字异常醒目，格外显眼，沈翠山喜出望外，“是晋北军，开城门。”
终于来了，在岭南这个地方，骑兵是个稀罕物，而面前的呜呜泱泱的重骑，只能是晋北军。
宜邕城中门大开，护城河吊桥应声放下，晋北军铁骑畅行无阻。
城中邕南军听到天炮巨响，纷纷抄起家伙，沈德一走出军衙，看着天上，正值中年略显沧桑的脸上一道陈年伤疤从横贯左脸，高峻壮硕的身形像是话本里的山大王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军士来报，“将军，是晋北军到了。”
沈德一原本警备绷直的脸缓和了些，一言不发回了军衙演武堂。
沈翠山站在城墙上，静静看着晋北军铁骑全部入城，晋北军的铁骑......邕南二十万雄师所有的马加起来不到一千匹，还险些都是岭南短脚马，耐力不行，战力不行，唯一的优点即是力气大能拉工具。
南梁农耕、北方游牧，自从百年前丢失幽、燕二州之后，南梁养马之地只剩下宁州，战马供应艰难，东辽、第戎、抵羌虎踞北境，晋北军、西宁军更需要铁骑与第戎、抵羌、东辽抗衡。
晋北军坐拥五千铁骑，战马比人还高，出自西北，耐力战力都是一等一的好，听说晋北军中另有上千匹黄风驹、上百匹汗血马，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沈翠山双拳狠狠捶在城墙山，“都机敏点。”
“是。”
沈翠山来到城墙下，卢棋已经在等他，两人一晤面拱了拱手也没有过多外交。
沈翠山与他肩并肩往军衙走去，“来了几多人？”
“三千。”卢棋说道，沈翠山比他年长五六岁，长得比他稍稍矮了些，方脸刀眉，跟他爹一样壮。
“我看今晚进城晋北铁骑不到两千啊，怎么，你还怕我抢你马？舍不得带来？”
街道火盆烧的旺，两千黑甲晋北军纷纷随着邕南军扎营，战马被人牵着随处都是，沈翠山眼睛都没离开过这些战马，嘴里有点揶揄的意味。
“现在是不到两千，有些在外策应，我说沈兄，这您就不知道了，这马能给你把家底儿都给吃掉，你想要送你即是？”卢棋背着手，铁牛扛着虎头枪差点没忍住笑。
沈翠山有心无力，“照旧别了，我岭南的草不香，别把你们晋北战马给养坏了，在城外彷徨那么久，可有什么消息？”
沈翠山恨不得打他一顿，但晋北铁骑一日不入城，就不算到，无可奈何。
“现在说？”卢棋挑着眉看了眼周围。
沈翠山道，“照旧别了，见到父亲再说吧，免得等会还要多说一遍，话说你这个年纪就出来从军，你家老夫人也放心？”
“我家老夫人大义着呢，使命如此没什么好担忧的。”卢棋很坦然。
沈翠山领着卢棋进了军衙，沈德一已经在演武堂等着，堪舆图、地形图，沙盘一样不少。
军衙跟晋北军驻地柳香台不太一样，花样就是州府衙门，演武堂位于军衙中堂，花花卉草的一点没少，不知道的肯定想不出来这是邕南军驻地军衙。
卢棋才进门，沈德一降低之声从屋里传来，“进来吧。”
沈德一不满卢恒派个小毛孩来，带着三千铁骑彷徨城外三日之久，战场局势千变万化，哪里是一个初出茅庐未及弱冠的少年可以胡来的。
沈翠山与卢棋小声说道，“父亲等着你呢。”
卢棋走到沈德一身边揖手做礼，“沈将军，末将卢棋，衔命带兵支援。”
屋子里点了十几盏灯，灯火通明，沈德一头也不抬，看着堪舆图新画的红三角符号一个个从德川镇外蔓延到宜邕城外。
“即是衔命，三千铁骑可都完整入城？剩余晋北军何时能到？”沈德一责问，居报，入城晋北铁骑只有两千，就连卢恒带兵都不敢这样擅自行动。
直到今日，有暗哨来报，沈德一才知道卢棋已经到了三天。
卢棋依旧拱着手，“未曾全部入城另有一部门在城外策应。”
“真是厮闹，马上将人召回来。”沈德一怒道。
“将军，此时召回万万不行呀。”卢棋越发敬重。
“调令可带来了？”沈德一冷言。
卢棋，“......”
沈德一原来的要的主要是那三千铁骑，卢棋虽然看起来高峻威猛，但究竟照旧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不觉得卢棋能有用。
沈翠山有些惊讶，沈德一要调动晋北军不成？没有这个先例。
卢棋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铁令牌双手送上，沈德一接了过来握在手里，这才正眼瞧了眼眼前的少年，也没想到卢棋竟然那么爽快交了出来，也有点惊讶。
军令如山，沈德一统领邕南军，大局为重，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卢棋虽然是援军，但也要听命于沈德一。
“说说吧，智高军转移是什么回事？”沈德一语气缓和下来，他倒要看看卢棋有几斤几两。
“今夜获得晋北军暗哨消息，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卢少尉可将情况说一说？”
卢棋放下手，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另有七八位身穿戎装铁甲的人。
卢棋走到堪舆图前，宜邕州地处西南，三面环山，东南接北海，智高水军由南北海而上，步兵由德川镇北上，形成合围之势，直逼宜邕城，宜邕城是宜邕州的州城，也是岭南最大的州城，分内外城，外城城墙东接婆老山，西链北帝山，从而形成易守难攻之势，智高历年来侵扰，从未有过一次能跨过宜邕州。
“婆老山、北帝山险峻陡峭，绵延数百里，而这里是个缺口。”卢棋拿过桌面上蓝色三角旗帜的银针，插在婆老山一处峡谷山门。
沈德一冷笑，到底照旧孩子，道，“这里阵势狭隘，一道裂口一线天，易守难攻，虽然是联通宜邕州最近的隘口，但重兵扼守，智高打这里的主意就是找死。”
“哈哈哈。”屋子里笑声起浮，“卢少尉不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这个隘口有个诨名叫婆老第一关，要说智高攻破你进来的城门另有可能，这里，做梦呢。”
卢棋情绪没有什么波涛，指着智高军营到婆老第一关的另一条线路，“末将这三日猫在城外，铁骑几经试探智高老本营，智高并无全力进攻之意，而是黑暗转移粮草、军力，这条路线将军可熟悉？”
沈翠山摇了摇头，“这里是柳江大峡谷四处断崖，飞鸟绝迹，并没有路。”
卢棋奇怪，指着婆老第一关前面的峡谷口与第一关唯一一条路接壤的密林，“不行能，据我的线报，单是这几日小批转移的人少说得有好上千，每每在此化整零，最后消失在这个地方。”
“小卢将军。”此时有人揶揄卢棋，“你是第一次随军吧，这你就不知道战场的幻化莫测了，说不定那是智高的障眼法，我敢打包票，智高要是打婆老第一关的主意，我刘大荣倒立洗头。”
卢棋顺着声音看已往，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精悍矮小之人，看穿着应该也是少尉之衔。
沈德一也呵呵笑了几声，婆老第一关。
“好了，卢少尉奔忙几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沈德一是个老将，婆老第一关不行能被攻破，可若是......
“沈将军......”卢棋急道，“末将......”
沈德一打断卢棋，“好了，先下去吧。”
“卢少尉，这边请。”沈翠山伸手将卢棋请了出去，把他部署到了远离城中的营帐中。
送走卢棋，敬武堂列位副都、将军也都个各归列位，屋子里就剩下沈德一还在看卢棋划过的线路。
“父亲。”沈翠山拱手，沈德一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转头，“卢恒把卢棋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派了过来，你怎么看？”
“卢棋这个令郎哥儿无非就是来镀镀金而已。”沈翠山道，“卢恒将军到了南边不照旧听从父亲调遣，他卢棋竟然到了三天愣是不进城，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此特立独行目无纲纪，战场瞬息万变哪里由得了他厮闹。”
“卢恒身为晋北军首领难道不知道自个儿侄儿？晋北军铁骑营里有夜兵卫，他在城外盘桓几日，获得的消息说不定比我们要灵活。”沈德一指着婆老第一关，“加派暗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父亲，您相信卢棋的话？”沈翠山惊奇，更多的是不解，他照旧卢棋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东京讥笑呢。
“这跟相不相信卢棋没有多大关连，卢棋是卢棋，晋北暗哨是晋北暗哨。”
“爹，他卢棋从军，一进军营即是少尉，这才第一次领兵，一个毛头孩子的话，能有什么分量？婆老第一关一直有二弟镇守，有什么消息还用得着他晋北暗哨来报？”
沈德一总算是听出来了，沈翠山心有不甘，可沈翠山的治军之力他是看在眼里，才气最多只能做个都尉，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是少尉军衔，今日与卢棋平起平坐，看来有些不平。
“好了，他是考了科举从的军，从的也是他卢家的军，既然兵部给了卢棋这个位置，他卢棋担得起来也便而已，况且他卢家代代勇武，世世英烈，到了卢棋这一代还真欠好说。”
“爹......”沈翠山想起卢棋领导两千铁骑进城的画面，有了骑兵战马，什么名声拿不下来？“他晋北军什么都是最好的，战马，兵将，若是我邕南军有他晋北军一半条件也不至于让他来支援。”
沈德一怒道，“别说了，就你这点花样还妄想跟晋北军比肩，晋北军治军之苛刻，恐怕你连进晋北军烧火的资格都没有。”
“爹，您怎么净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晋北军是晋北军，卢棋是卢棋，卢棋照旧个少爷哥儿，尴尬大任，今日起你升为中尉，作为年老就要好好带他，这也是两个族家的情分。”沈德一说道。
作为一军主将，沈德一有权力阵前上报受命四品以下将士，
沈翠山闻言，喜幸溢于言表，在外军将，中尉比少尉在上一级，在往上那就是副都尉、都尉，将军、元帅。
“是，谢父亲。”
这其中尉之衔沈翠山已经期待良久，沈德一这两年来就是不升，现在的沈德一终于看到他的能力。
沈德一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下去吧。”
沈翠山拱手告辞，一出门，跟在沈翠山身边的将士纷纷围上来，一个近年跟在沈翠山身后的副将耳朵尖，在门口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中尉的话，沈翠山一出来难掩愉悦之喜，就知道要拍马屁了。
“恭喜中尉，今天可要庆贺庆贺？兄弟们准备些好酒好肉，给您庆贺一下。”元彬扬着谄媚，弯腰拱手就是一个大礼。
元彬入邕南军时间不长，凭着言语能深入沈翠山的心思，很快成为沈翠山最常带在身边的副将，但元彬的不受沈德一的待见，沈德一爷警告过频频沈翠山，副将的位置相当于自己的命门，战场上、治军里，副将都是将军的心腹，可以说副迁就是将军的另一双眼睛。
武将之家的令郎军士，副将都是代代相承，都是绝对的信任之人，卢棋身边的两个副将一个是薛思奇，乃是卢恒副将薛常山的儿子，另一个副将董仲溪乃是上一代晋北将军卢崇时手下最得力的都尉董长卿的亲孙子。
这两个副将自小随着卢棋一同长大。
沈翠山原本也有两个副将，只是那两个副将老实朴直，沈翠山不喜欢，现在都不知道发配到哪里去了，而对元彬的嘴甜，沈翠山也英气，“照旧元彬有眼力见儿啊，放肆庆贺倒不必了，我另有事儿，去婆老第一关看看，晚点叫上兄弟几个喝点完事。”
元彬拱手，一脸的讨似乎，“中尉说的是，那么我们就静候中尉归来。”
一口一其中尉把沈翠山叫的心花怒放，骑上马一甩鞭子打了个响亮的鞭花儿，“等小爷回来。”
说完扬长而去，就着夜色，不出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到了婆老第一关，守关的正是沈德一次子，沈翠山胞弟沈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