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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

北都篇二一 见

千岁 九宸 2075 2011-04-14 07:33:18

    宣政殿的后暖阁有一张足够睡三四个女人的龙榻,从前只睡着一个单薄的年轻人,那个男人经常会在噩梦中惊醒,会挣扎着起身然后召唤她的名字,于是冯善伊便会奔已往将他揽在怀中,同时感应出积攒于他体内所有的恐惧与迷茫。拓跋余,或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助的帝王。

  只是今日,熟悉的龙榻上却睡着另一张熟悉的面容。

  夜风很凉,这室中却透不出一丝冷气,暖得熏人。太医说这是要为皇上出汗,将内火郁毒憋出来,人就清爽了。借由昏光,挡着帘帐,冯善伊跪在榻前已是好几个时辰。她是来谢恩的,顺便探病,然后便如现在这般,一跪不能起。直到榻上的人咳了咳,徐徐醒转。

  榻前崇之挑起了一角帐子,递入汤药。又似乎过了许久,崇之退下,碗中汤药可见未少。

  冯善伊朝前跪了跪,以好让榻上的人看清楚自己。

  静了半刻,拓跋濬勉力坐起身来,很淡的声音传出来:“云中吗?”

  “是个好地方。”冯善伊笑了笑,尔后抬头看了他,“传言说您没有把他葬在皇陵,而是移去了祖地陵寝,是那里吗?”

  拓跋濬沉闭双目,吸了一口气:“你也好离他近一些。”

  冯善伊顿觉释然,站起身来由崇之手中接过汤碗,走上前去,跪在他榻前道:“不吃药,总是欠好。”

  拓跋濬果真睁目,就那么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便移去他处。

  她会意一笑,自己品了一口,又道:“我虽跪了那么久却没碰这药碗。如今也试着喝下了。投毒这档子事,至少我不会做。”

  拓跋濬沉眸低笑一番,转手接过药碗一口吞下,终道:“我知道用毒最狠的人,在下毒时会预先服下解药,以己身试药后,再去害人。我皇祖父太武帝不就是这般死在了宗爱手中?!”

  “是。我也预先服了解药。”冯善伊竟也随着开起玩笑,转手将空碗递出去后,盯着他苍白消瘦的手指道,“那您为何还喝呢?”

  “投毒这档子事,你不会做。”拓跋濬重复了她的话,“这话,我信。”

  “我是有心投毒来着,因为实在冤枉。”冯善伊索性认真道,“对着宫内嫔妃雨露尽施,到我头上即是一盆祸水栽下来。您自个纵欲太过,郁火积结,再由阴风激起了病。我成了祸殃龙体的那个。您说我冤不冤枉。”

  拓跋濬细细听着,未觉否则,口中只不外淡淡纠正了道:“你当自称臣妾。”

  “是,臣妾这二字换来好一出灾祸。”冯善伊说着叹气,转念又言,“您刚刚也没自称朕。”

  好凌厉的嘴,又好伶俐的脑袋,闻此拓跋濬稍抬了抬眉,不动声色:“刚刚朕说信你,是以一个凡人之心言信,并非一个帝王之心。所以不称朕。”

  这话颇有些原理,冯善伊挑不出毛病,便颔首坦然道:“您话中有话,想要说拓跋余是以帝王之心信我,所以才落得帝王死山河的结果?您拐着弯骂人,倒也有水平。”

  “帝王死山河。”拓跋濬琢磨起这几个字,微皱额眉,“这五个字太高,他配不起。”

  冯善伊抿唇,稍轻了声音:“我虽不是什么忠贞不渝碧血丹心的女子。”

  拓跋濬随着她话一并垂眸,只等她把头仰起来说尽口中的字眼。

  冯善伊果真抬头,字字言得清晰:“可也禁绝您这么说他。”

  拓跋余是个好天子,却是没能遇上好时机。

  “在你心中,他是好人?”拓跋濬声音很平,似那么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敲了她心头,重不行堪。一个凭靠谋杀了自己的父亲从而登及皇位的帝王,会是个好天子,却能算得上好人吗?

  “不是在说我冤枉的事吗?如何提了他。”冯善伊颤了颤唇角,只是镇定笑着,飞快道。如果将话就话言下去,她或许会越来越忙乱,于是现在适时打住最可。

  拓跋濬点颔首,确实无意纠缠,徐徐言:“论说你也不冤枉。抢朕的被子,是实事。”

  “人说不知者无罪。”她尽显无辜,言辞理直气壮,“梦里做的事谁又知道。”

  “你可不是梦里。”拓跋濬拾起榻前书册,扫了几眼,淡道,“上床便将被子夺了去。”

  他,果真是装睡。

  冯善伊释然而笑,摇摇头,正经着道了一句:“不外这也不重要了。即便我没抢被子。您一样会晕倒。太医也一定会说纵放太过。”

  拓跋濬将头从书中仰起来,想了想,颔首:“嗯。”

  还真是淡如死灰的人,冯善伊见他连解释都不想的模样,于是退身拜了拜他:“我这就算谢恩别过。”

  拓跋濬没有看她,只对着书本道:“取道信都,再北上云中罢。”

  冯善伊皱紧一张脸,疑惑:“那不是要绕好远的路。”

  划在书上的一指,顿了顿:“随你。”

  冯善伊再不能说什么,她见拓跋濬这架势似乎也不再想搭理自己,于是明眼色的往殿外退,只退到帘端却又似想起来什么,认认真真道:“无论是身为帝王,照旧凡人,拓跋余都没有信过我。一次也没有。”如若他信了,或许,也不至如此。所以,盛传的说她是亡国祸水,这话简直偏颇。

  室中灯火抖了抖,执书的拓跋濬未动分毫。

  “朕想来,何时见过你。”他静了片刻,终于出了声。

  本欲退步而出的冯善伊突然愣下:“皇上是指在先帝身边?”

  他摇头,顿了顿,徐徐道:“是那一年皇祖父寿筵,你父亲携了你兄妹三人齐来贺祝,献上的是......八宝御纹莲玺。燕皇室的国器。”

  冯善伊随之一笑:“皇上何来记得如此清晰。”

  “因为那厥后的事。”拓跋濬突然扬起脸,灯火微漾,映出他挺秀的眉峰,是一脸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神情。他慢条斯理言着之后的影象,“皇祖父甚喜欢那物什,揣在手中把玩。筵席上他烂醉陶醉,看了一眼玺中汉字脱口而出——‘汉狗’。伺机群臣献媚,多在那随应。皇祖父自得极了,瞥着你父亲道,‘冯朗你说,汉人是不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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