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开枝散叶繁衍子息这样的好事，顾氏作为家里的老祖宗，自然是打心眼里赞成的。她早先也曾想在三个儿子房里添几个可靠的侍妾，但宗子在京城为官，次子在交趾打仗，三子她又实在看不上眼，事情也就拖了下来。此次既然是英国公命人送来的这些丫头，她亲自看过之后就一个个指名分配了下去，只把预留给次子的那两个暂时留在了身边侍奉。
家里突然多出了这么十二个身份特别而又尴尬的人，内院上上下下的丫头媳妇婆子们也都是颇有微词，就连各房里头服侍的那些丫头也对新来的那几个很有些不满。
这一天，秋痕正在收拾张越的房间，突然听见外头帘响，转头一看，却见是东方氏身边的大丫头玲珑弯腰走了进来。心中奇怪的她丢下手中的掸子便迎了上去，笑吟吟地问道：“玲珑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坐坐？”
“我哪有那么得闲！”尽管不外是十五岁的年纪，但玲珑是东方氏亲自挑选调教出来的人，在二房也就和老太太面前的灵犀差不多，往日很有些矜持。此时见房间里只有秋痕，她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听说三少爷身边如今不是有个琥珀么？怎么就只是你在收拾屋子？”
秋痕忙笑道：“老太太唤了她问话去了。”
一听这话，玲珑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讥诮来。她四下里瞧了瞧，发现果真没有外人，当下便撇撇嘴道：“太太原本是派我来请三太太已往说话的，想不到三太太居然不在。唉，太太今天早上起来原本还心情不错，结果被一件事呕得连早饭都没吃，眼下还在榻上歪着。”
“谁那么斗胆子，居然敢惹二太太不兴奋？”
“还不是我家大少爷？咳，其实大少爷也只是一时糊涂，结果就和紫霞……那新来的几个全都是妖妖娆娆的，不比我们这些家生的知根知底，人又老实，就好比大少爷原本跟前最得用的落英是太太亲自挑中的，最是温柔可靠，结果却让一个外人抢了先。要我说，那个琥珀你也得多看着点，否则出了什么事，你就是哭也来不及了。”
秋痕乍听男女之事，脸上倏地浮上了两朵红云，但徐徐地越听越心惊。虽说各人令郎十四五岁通人事的并不稀奇，但张超可是刚刚满了十三岁。想到琥珀那姿容举止都似乎是各人千金似的品格，又受老太太看重，她的脸更是有些发白了。
玲珑说着已经是咬牙切齿，见秋痕无意识地绞着手中帕子，她少不得又慰藉了几句，旋即便幸灾乐祸地说：“不外，要说这一回最不兴奋的却是大太太。你不知道，大老爷这回不去南京，前头刚刚来了消息要去浙江治理海塘，所以约莫不会带着大太太和巨细姐四少爷。老太太发话让那两个丫头随着去伺候，听说大太太还在房里摔了花瓶……”
“咳！”
玲珑原本还要继续往下说，乍听得这声咳嗽马上惊得跳了起来。僵硬地转过头一看，她这才发现是张越掀了帘进来，心里马上越发七上八下，连忙矮了半截身子行礼。眼见张越脸色不太悦目，她也不敢呆在这里再多嚼舌头，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急遽告辞。
“少爷……”
见秋痕嗫嚅着欲言又止，双颊涨得通红，竟是流露出了一种别样的少女情愫来，张越便收起了刚刚死板着的那张脸，伸了个懒腰便在床头坐了，又伸出巴掌在旁边拍了拍。
“秋痕，来这边坐下。”
秋痕此时满心畏惧张越真的听见了玲珑刚刚说的那些话，其他的竟一时没反映过来，于是乎懵懵懂懂地走上前去，可一挨着床头坐下，她就立刻跳了起来，脸上满是忙乱。可下一刻，她就感应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拽住了，于是竟是情不自禁地坐了。
“刚刚玲珑的话我都听见了。”感应自己抓着的那只手竟是猛地哆嗦了一下，他不禁摇了摇头，口气中便多了几许慰藉的味道，“别人家的事情我管不着，她说你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嚼舌头的是她不是你。不外……”
他轻轻捏了捏那只柔软的手上，一字一句地说：“年老是年老，我是我。琥珀岂论怎么好，都及不上你和我那么多年的情分，你可明白么？”
“可琥珀是英国公……另有老太太……”秋痕又是惊又是喜，一下子竟是连话都说不齐全了，竟是有些语无伦次，“再说琥珀又识字懂文墨，生得又好……”
“你这都是说什么呢！”张越听着又好气又可笑，忍不住伸脱手在秋痕那丰润的脸颊上掐了一记，“难道人家新来的悦目能干，我就把你抛在脑后了不成？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教你认字。英国公和祖母那头也不用你担忧，我年纪还小，谁来管我这些事？”
秋痕此时只觉得说不出的欢喜，竟是没注意张越刚刚的举动已经形似轻薄。她只知道，少爷养病的时候她在身边，少爷念书的时候她也在身边，如今少爷身边又有了新的人，但她仍是特此外那一个。她原本有些空空落落的心刹那间被填得满满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色泽。
虽说对秋痕作了这样的保证，但张越却在心里思量着那个琥珀。那是英国公送来的人，又经常被顾氏叫已往问话说话，可她从来没有露出什么骄矜之色，对其他丫头说话都是和和气气，对他和张倬孙氏也是敬重守礼——甚至守礼到不往他跟前凑——做起事情更是点水不漏。对于这样一个有分寸又能干的丫头，他实在是挑不出毛病。
而正房之中，顾氏叫来问话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琥珀，另有分配到其他三个孙子身边的紫霞、玉芬和碧芍。审察着这四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她的面色徐徐沉了下来。
她对儿子和孙子的期望纷歧样，儿子开枝散叶多些子嗣是好事，但如今她最大的孙子也不外十三岁出头，居然就有丫头勾通着通了人事，这怎么了得？于是，看着粉面含春体态妖娆的紫霞，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很有些不快，愈觉察得不顺眼。
沉吟片刻，她便沉声对身边的灵犀付托道：“待会你去见老二媳妇，就说是我的话，紫霞的月例供应全都比照你的份例，再多裁制两件衣裳。”
听了这话，灵犀口中允许了一声，却忍不住瞥了一眼紫霞，见她喜不自胜地跪下拜谢，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的份例也就是家里一等大丫头的份例，而姨娘和通房都要另高一等，可见这紫霞是不讨老太太的欢喜。当下她又瞥了其他三人一眼，觉察玉芬和碧芍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只有琥珀沉静地站在那里。
就算出自英国公府，可那位国公岂会为了几个区区丫头撑腰？那些到了老爷跟前服侍的也就而已，有个一儿半女也能傍身；可四个少爷都还小，都在心性不定的年纪，日后娶妻纳妾的时候，哪里还记得年少时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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