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玫不懂星象,只是想起了那时在天上遇见的那两个男人。
十几年的时间早已经冲淡了她对他们的印象,唯一深刻的,是他们言语之间所谓的毁掉星核,竟然真的是熄灭了一片辰星。
“待月,你说柳氏一族的离奇染疫,会不会跟那次我听见的毁掉星核有关?”
“恩……”待月微微沉吟,“他们在削弱王室,柳家亦受了波及……”
果真……跟她心里料想的一样。
她曾经跟待月说起过那次坠亡的前因结果。
其时就想,如果真如《创世记》中所说,“天下凡人生死命运皆系于漫天繁星,星灭,则人无活。”
那么对照那一片熄灭的凡星,这地上又有几多生命毁于旦夕……
待月其时的回覆却甚是平淡,
“真神始元化血肉缔造的人,那只是人类的初代。人分阴阳,星亦是,人类繁衍生息,星却不能,所以人类结合的子女,若为男则其身延系于其父之阳星,若为女则其身延系于其母之阴星,代代如此,数千年已往,一颗凡星牵系的已是一族,若真的毁掉数颗,那么,死去的人又何止百千……”
他神情认真,语气却淡漠,似乎只是在给赵玫解说一个寻常的知识,那些死去的人也不外是最后得出的一个数字。
可是赵玫的心里却堵得慌,她看着满天闪烁的星星,第一次觉得阴森。
始元真神缔造了人类,又制下了星人相系的规则,她可以理解“始元的本意”是希望能够在人类失控的时候加以控制和引导,制止重蹈曾经灭亡的覆辙。
可是执行规则的神之使者究竟在做什么?
他们天生尊贵,拥有无上的权利和职位,因为习惯了高屋建瓴,如何能对人间的痛苦感同身受,又如何能理解生命的名贵。
她瞟了眼同样被她划为高尚品种一列的待月。
她感受到他的身份来历远比一城之主越发高尚神秘,他对成朝上至王权政治,下至风土人情的了解,可以看出他深知人间的无奈和悲痛,他却总是把自己摆在世事之外,冷眼旁观。
就如同当下成朝的末世之哀,在他眼中也不外是一个朝代的兴替。
在赵玫眼中,却是看到了乱世之中,即将有万千凡人成为了推进历史的牺牲品。
“待月,你到底是神仙照旧妖怪?”
山顶一片寂静,两人的呼吸也轻浅不闻。
待月被她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愣,
“怎么这么问?”
“我现在追念起来,是你抱了我以后,我才长得这么快……”
待月:“……”
好吧,那么他无话可说。
看着待月失语的心情,赵玫忧愁了,
“果真是我自己的问题吗?……我到底是什么妖魔鬼魅……”
待月暗自失笑,你怎么会是妖魔鬼魅呢?你是这天地之间举世无双的珍宝。
他兀自想着,却没注意到赵玫正定定盯住自己的眼睛,他模糊看到她眼里,有一朵由无数细蕊团簇而成的美丽花蕊,盈盈摇摆,顾盼生辉。
好美……
他情不自禁的想看得真切些,可是那些花蕊却像是活了一般要钻入自己的心里……
“小蕊你……”
当他无意识的吐出这几个字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差点着了她的道,差点被她窥探到了内心……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欲说教那个擅自对他使用惑心术的家伙,却见到一张满是挫败的脸。
“又失败了……”
赵玫一手撑着下巴,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小蕊……
这个名字听他叫过好频频,基本上是无意识的情况下,好比梦中呓语,好比刚刚……
而她的名字,这十八年来,他从没叫过,向来是他一个眼神,她便明了意会。
原来,不外是个名字,在一小我私家的心目中,也分三六九等,职位也全然纷歧样。
待月看她微微入迷的样子,也不再说她什么了,只是觉得柳温则的事情另有些疑点。
星核被毁,凡间对应的人都市因为种种缘由相继死去,就算他小时候没在家里也不会例外,他却能一直活到现在,倒是奇怪……
他突然抬头看天,似是明白了什么,才对赵玫说,
“走吧,去看看那小我私家。”
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躺着地上看星星的赵玫,居然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一笑,抱起她回了草庐。
……
柳温则照旧谨慎的站在院中,纵然赵玫体现他进屋休息,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多年卑微的生活,早已把他曾经身为世家子弟的骄傲磨灭,再加上赵玫的一席点拨,更是令他谨小慎微。
他需自保,尔后自强,至于报仇,那是目标,却不是最终的。
待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进屋把赵玫放下,又走了出来。
“她的话不错,但是太过理想。如果是我,绝不会花几万年的时间由外因来促使我成玉。乐成有许多条路,并不需要几万年。你天资不错,有些弯路不必去绕。首要的,即是把你的心酿成石……”
说完,待月扔给了他一个肩负,里面是赵玫抱回来的金矿和宝石。
“我并不是帮你,每小我私家都有自己的命运,我只是想让你早点清醒。”
柳温则抱着沉甸甸的的肩负,里面石头的触感不难猜到,是类似那块玉石的宝物。
他正欲推辞,却只见待月已转身进屋,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走吧,立刻、马上。”
他吞下要说的话,看了看天色,深夜,四周幽静得让人畏惧。
让他现在走——
如果没被野兽生吞活剥,如果能在世走出去,然后才气有带着这包石头离开的资格吧。
他翘着嘴角一笑,原本俊美的容颜竟染上几分妖冶。
柳温则转头最后看这个草庐一眼,然后抱紧手里的肩负,连同那块放在胸口的玉石一起,大踏步的离去,消失在那一片深幽的黑暗之中。
……
赵玫其实并没有睡着。
她只是闭着眼睛在想事情,待月抱起她时,她便索性就“睡着”吧。
十几年的山中岁月漫长而又短暂,虽然依旧贪恋他的怀抱,但她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
那么,便容她这一刻的沉溺吧。
她看着待月给柳温则玉石,看着柳温则离开,看见柳温则脸上一瞬绽放如黑暗之花的笑容,想象着这个于苦难中颠沛流离的男子,不知下次再见时,是否会脱胎换骨。
……
第二天,赵玫一觉醒来时,待月已经离开,只留信说有急事回时间城一趟。
其实天快亮时她便听到鹰啸声,也猜到了待月会离开。
这样也好,她可以静静的走,不用离别。
收拾好肩负,只带了换洗的内衣和一套这边的衣裙,她怕自己的包太奇怪,便用方布被包起来,临走之前,她去了趟水晶洞,其实这个洞她早就知道,那块花状的水晶她也见到过,只是没想到待月会拿来送给她。
知道这个洞,是因为这个洞里有与水晶矿伴生的石英矿,是她做玻璃的必备原料。
她挖出一些石英矿,又回草屋搬出了以前收藏的一些天然碱矿,一手一个大肩负,这才带着小乌离开草庐。
书房的桌上她已放了留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走了,勿念,谢谢。
赵玫从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如果对方心里没有他,那么她便笑着离去,只把一场美丽的相遇和十几年温暖的陪伴珍重在心,便可。
……
此时,距离重山西麓海岸线百里远的海面上,一艘颇大的风帆正向临水州的偏向全速航行。
船头上,一名年轻男子迎风而立,看着天边乌云翻腾而来,前方一片昏暗,隐约可见海浪如猛兽般咆哮着,他面色显得凝重。
“春福,前面有点离奇,似乎是有雷暴雨要来了。”
“啊……那怎么办?改此外航道?”
他暗自盘算着乌云接近的速度,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那一片区域像是盯准了他们,正以诡异的姿态向他们迫近。
名叫春福的小厮急了,远处密布的乌云之中,间或另有电光一闪……雷暴雨,这在大海航行中犹如催命鬼一般的存在。
他看向眼前不动如山的男子,目光隐隐带着期盼,只能把留意于自家这文武双全,无所不能的令郎了。
“现在怎么办?”
“穿已往!”
“啊?……”
顷刻之间,船就快要接近雷云笼罩的海面,男子回到舱内,亲自掌舵。
一个巨大的浪打过来,然后整个天色就暗了下来,船已经进入雷云区。
掌舵的令郎紧盯着前面,他要盘算巨浪滚来的偏向和速度,尽可能的避开那些足以掀翻整条船的风浪。
可是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巨浪侵袭之下,已是避无可避。又一个巨浪打来,船舱进了许多几何水,他握紧了舵。
情况相当不妙。
眼看着前面被乌云染黑的海水掀起的滔天巨浪翻腾着咆哮而来,他牙一咬,拉动了绳子。
绳子一直连到底舱的铜铃,随着他拉动绳子,铜铃摇出一串铃声,“叮咚”的声音在这时听来却像是敲响了战鼓,底舱的船工获得信号,一起齐心协力的踩动脚踏板。
这艘改良过的风帆,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上部有风帆助力,底部由类似螺旋桨原理的踏板取代了传统的摇橹,船体和龙骨的要害部位都用铁皮进行了加固。
这艘船的设计者,即是当今丞相之子尚若恒令郎,此时由他亲自掌舵,所有的人都相信,只要有他在,终会平安无事。
此时,随着所有踏板一起使力,船蓦地加速,便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迎着浪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