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然对着云之,正有些欠美意思,突然沈开推门而入,将手中方形的食盘放在两人之间。
描金黑漆盘上稳稳立着两只轻薄纤小,清亮通透的青花小碗,碗中润润地盛着一盏洁白晶莹的燕窝,靠近聂然这边的一碗,微微橙黄的汤中遮盖着银杏红枣,云之那边的,则没有任何看得见的旁料,汤汁颜色呈清透的琥珀色,香气异常地浓郁扑鼻。
聂然在心里翻了翻白眼。
不用想,云之那碗一定是特别加了料的。
虽说她不缺这口吃的,但沈开的差异看待也太不遮掩了。
云之笑着摇了摇头,手掌轻轻在盘边一拂,却是眨眼间两只碗对换了位置,他望着聂然,温柔笑道:“你今日受了惊吓,也有些累了,还没用饭吧,先垫垫饥。”
盯着那碗到了自己面前的燕窝,聂然突然间心情有点微微地飘起来,虽说她真不缺这口吃的,但有人愿意主动将好工具让给她,照旧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用小勺舀了少许送入口中,本味清淡的燕窝配上琥珀色的汤汁,马上泛起出异常华美的鲜甜味道,却又保留了一丝燕窝的绵密细腻,吃了两口,温热而滑润的汤汁流入腹中,充实的热气便从胃里扩散开来。
聂然慢慢地吃完一整碗燕窝,又说了一会话,突然觉得有些困倦,徐徐地,倦意越来越浓重,恰似十几天的疲惫都集中起来一般,脑子也逐渐模糊起来。
云之伸脱手,长指拢了拢她一缕散落的黑发,柔声道:“累了便休息一会吧。”
在他温柔的声音里,聂然伏在床边,曲臂枕着脸颊,沉甜睡去,而站在两人身旁的沈开,神情马上离奇起来。
眼前这个情形,虽然聂然没有自觉,但他却看得明白,明白是云之在燕窝里做了什么手脚,使得聂然昏睡已往,他迟疑道:“东家,您这是……”
云之懒散地靠在床边,并未看他,只垂目注视着聂然,嘴角飞起一个悠然的弧度:“你莫着慌,我从前便说过,我以发笼罩住脸容,掩饰已往身份,正如神怪志中,镇压天地灾难的封禁咒符,在我重新显露真容之前,我都市封住从前的手段,不再使用。”
一篇道家文籍中有曰:
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日月星移。
以符咒封之。
不管是已往的身份,照旧从前的手段,都绝不遗憾地抛弃掉。
那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笑着指了指脸上的刘海,云之洒然道:“真容未现,你不必担忧。”
沈开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疑惑地望向伏床而眠的聂然:“那么小聂丞相……”
云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问,却是弯腰捞起了聂然放下的另一只手,手指按在她腕际,过了好一会儿,他抿起苍白的嘴唇,似是沉吟起来。
久病成良医,虽然从未对外宣扬,但沈开却知晓,云之的医术,就是比起所谓皇宫中的御医,也不遑多让:“东家,小聂丞相有病在身?”
云之缄默沉静了一会,才道:“先前凰真叙说地牢见闻之际,你离开了片刻,少听一段,小聂长年关押那监犯,乃是为了逼问一物,琥珀丹朱……这世上原来另有第二粒琥珀丹朱。”
听见琥珀丹朱四字,沈开登时睁大了眼,目光在聂然与云之两人间彷徨。
云之慢慢悠悠地,又跟上一句:“她并不知晓我需要琥珀丹朱。”
沈开似有所悟,道:“是小聂丞相?”
既然不是为了东家求药,那么多数是为了自用,而最有可能让小聂丞相如此费心耗时之人,乃是她自己。
云之点了颔首:“我一试之下,果真如此,虽然藏得极深,但她胸腹脏腑之间,有一种密毒,已然深植数年,此种毒药极为稀有,毒性诡厉缠mian,北魏皇室中有隐秘纪录和少许存留。她中毒之后,虽然曾以种种手法调治,却只能将毒性压住,最早一年,最迟三年,她体内剧毒便会无可停止。”
沈开怔怔地望着聂然,突然牙关一咬,扭头朝外走去。
云之看也不看,懒洋洋道:“小聂逼问了两年也未曾得手,难道你去便能乐成?我不阻拦你为我求药,但也应审时度势,量力而为才好。”他情态惫懒,声音里含混着说不出的随意,恰似闲闲说来,与他全不相关。
沈开脚步停顿,却未转头:“东家您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我却堪不破您的生死,就是明知不行为,我亦要放肆作为一回。”言罢继续朝外走去。
云之出言阻拦不成,便微微一笑,又不再理会,只继续注视着聂然恬静的睡颜,眼眸藏在刘海之后,漏洞间透出洒脱的情致与通透的明悟,他微笑自嘲道:“小聂小聂,我是如今才真正信了你,不记得从前……从前的小无,昨日的聂相,今日的小聂。何者是你,何者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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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在科考第一日发生,那之后聂然便循分守己地留在丞相府,再没迈出半步。
每日花费一些时间,与迟布衣商讨古文革新一事,将原本粗拙简朴的计划,一步步完善到细致的条款步骤。
这其中迟布衣出了鼎力大举气,聂然只能从旁给予一些作为旁观者的意见。
除此之外,她余下的清醒光景,便都在书房与地牢两处渡过。
琥珀丹朱这个词依旧没有找到只言片语纪录,而地牢中那人,聂然第二次见他时,没再带上招英,只带了个凰真护身压阵。
推门进屋,聂然又瞧见了那青衫男子,他双目闭合,神情空茫清冷,脸色极为苍白。
聂然本做好了再挨一顿痛骂的准备,却不意才一进门,那男子便露出极为开怀的笑容,就连眉心那一点显得有些厉色的红痣,现在也无端柔和起来:“小无,是你吗?”
两次态度截然差异,倘若不是确定眼前这人,与上回来见时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地牢守卫森严,聂然险些要怀疑,这人被偷换了。
那男子期待一会,听不到聂然回应,又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说话,是谁让你不兴奋了?师兄去帮你教训他。”
聂然心中浮现微微的寒意:这男子居然已经疯了么?昨天还对她冷言冷语,万分敌视,今天又转眼间酿成了师兄?
她曾阅读过一些书籍,看过类似故事,乃是说,一小我私家受到太大的外界刺激,为了逃避痛苦,大脑会自我掩护,分出一部门意识,编造宁静虚假的情况,也就是俗称的精神破裂。
聂然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察这是个好时机,上一回这男子预计在清醒状态,什么都不愿透露,那么如果是不清醒的时候呢?她能不能趁这个时机问出来所有想知道的事?
心里虽然另有些别扭,但聂然已经飞快接纳行动,试探地作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