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聂然的视线,东家抬起眼帘,粲然一笑道:“这是我从前题字的折扇,弃捐了许久,今日沈开整理工具时找到,便给我送了过来。”
聂然的眼光依旧盯着落款:“你叫云之?”
东家,也即是云之微微笑道:“是。”
平日里说惯了东家,冷不防换了名字,聂然另有些不适应,她默默地在心中念诵:云之。
乌黑披散的发,凌乱半敞的锦袍,苍白虚弱的病气,却又有那么清越爱笑的嘴唇,以及藏在刘海之中的,水墨氤氲的眼眸。
即便病体缠mian,可却依旧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宛若云之彼端,遥不行及。
聂然怔怔地想了许久,才再作声道:“你原来不姓沈。”
她以为沈开既然是管家,那么即是随着东家姓的,因为南楚有许多各人族都是如此,管家也是自家人的身份,职位在家仆之上,主人之下。
聂然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云之闻一而知二,似乎全盘明了她的意思,笑道:“沈开并非我的家仆,他是我少时玩伴,以管家身份自居,照顾于我。”
他没有细说,聂然也未便追问,很快便将话题,兜到她今天的来意上,请求云之教她,虽然,如果云之愿意和迟布衣一样做幕僚替她出谋划策,那就再好不外。
云之沉吟片刻,道:“你先令招英过来,告诉我原来的小聂是怎么样的。我不问世事久矣,对于小聂你这些年作为,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如何真切。”
这个小小的要求聂然自然允许,招英今天一早便迫不及待地拉上行露四人去处置惩罚积压的公务,但为了今后久远计划,想必招英也不会拒绝。
一边往门外走,聂然心中还在琢磨云之话语中透露的讯息:他既然声称不清楚聂清玉这些年的作为,但对她的称谓却显得熟稔至极,招英也体现不认识他,那么是否意味着,云之认识的,是更早以前的聂清玉,那是连招英都不知晓的时候。
“等等。”
拉开门正要往外走,聂然被云之叫住,转过头去,见云之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嘴角轻扬,似笑非笑:“容我多问一句,你计划怎么唤招英来?”
聂然奇怪道:“自然是去招英处置惩罚公务的地方,带他前来啊。”
云之叹了口气,道:“你这便错了,需知你可是南楚丞相,不外是寻个部下,何用亲身劳动?只需付托下去,使人前去即可。送你一句,位高权重者,应当懒则懒。”
聂然慢慢地消化了他的言语,也明白过来。
用她前世的经验来理解,会更清楚明白些。
一个公司的总裁,想要找一个员工来,不会离开办公室前往寻找,而是派人传话,宣布命令。
只是聂然前世从未有过处于发号施令职位的时候,更多时候是被人传话,冷不防坐在高位,心态意识上转变不外来。
她如今是权臣,一个权臣想要见自己的部下,是不需要亲自去请的。
明白云之现在就在教导她,聂然连忙记着,虽然知道真正适应过来还需要时间,但认识到这一点总是好事。
凭据云之的教导改变计划,聂然走到门口,付托侍卫去寻招英过来,接着便回到云之卧室,发现他正翻阅书册,正是她顺手拿过来的那本清都王的传记。
聂然不去打扰,云之也只是随便看看,翻几页后放下。
侍卫传话的效率比聂然自己快许多,没一会儿招英便赶了过来,得知云之的要求,他皱了皱眉,转向聂然道:“聂相,真的要全部说出?”
聂然点了颔首,道:“你就说吧,我听着,也想知道聂……不,我已往时什么样一小我私家。”
招英眼中掠过一抹失落,却没有违背她的命令,重新转向云之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精干锐利:“你问吧。”
接下来,即是云之问,招英答,聂然一旁倾听。
听了一会,聂然面上便浮现与招英一样的离奇神情,因为云之并不详细问聂清玉是怎么升迁的,又或者她作出了什么样的重大决策,只问一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日常小问题。
好比聂然平时什么时候就寝,又好比她一日之内喝几杯水,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特别嗜好,家中的骨董字画,金银珠玉,侍女美婢,一年生病的次数,穿着衣饰……
这哪里像是照料,简直就似乎查户口的。
好不容易问完了私事,云之才掉转话头,但开始问的却也不是什么朝堂事务,而是她与部署和其他权要的交往关系,收受的行贿种类和数量。
云之问得很细致,有时候甚至会对一个问题重复深入地探究,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总算完成问话,招英松了口气,云之却因说了半天话,又牵动病势,低头咳嗽起来。
聂然连忙给他倒了杯温水,在卧室的角落,有一个温在暖炉上的小水壶,是沈开为了保证东家时刻能喝上温水准备的。
杯子送到云之嘴边时,他压下咳嗽喘息,黑发间透出的目光幽雅深沉,正欲张口说话,聂然赶忙打断道:“我知道,以小聂丞相的身份,不应做这等端茶倒水的事,但如今你费心教我,我以师长之礼相待,这与身份崎岖有什么关连?”
云之这回没有反驳,眼瞳中似乎多了一丝暖意,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才接过茶杯,清润喉咙。
此时已经没招英什么事,但他依旧不愿离开,只在一旁守候期待,一双十分警惕的眼眸盯紧云之:别人不知道聂相是女人家,可是他知道,便不能纵容聂相与陌生男子单独共处一室,照旧在男子的卧室。
自从昨日起,他便一直瞧这东家不顺眼,整日衣衫不整,他难道就不知礼数吗?
云之慢慢地喝着水,闭目靠在床头,似乎屋内的其他两人都已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眸,懒洋洋隧道:“小聂,让你的人下去吧,我只应承教你一人,此外人不计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