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代言情

倾臣

第十九章 我自无我谁为谁,敲出凤凰五色髓

倾臣 天衣有风 5452 2010-01-03 19:43:51

    当科考内幕之事传入迟布衣耳中时,他终于坐不住了。

  近几日,他无意中发现一件事,令他十分惊讶,那即是,最近的朝局变化,怎么跟他写给行露的战略部署那么像?

  像得令他毛骨悚然。

  他衷心地期盼这只是巧合,可是陪同着他的着意探询,更多讯息让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这件事太谬妄,可是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最近朝堂上的变化,确实是因为他交给行露的数番决策所导致,包罗即将到来的科考后的内幕,也是他一手引导而成。

  这就似乎在下一盘棋,有的时候,为了取告捷利,免不了要弃子,科举这一块就是他在决策中被当做弃子的工具,可是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些政略推演,会真的酿成事实,他只是单纯地将行露的问题当做一场游戏,是以做推演时,基础就不在乎弃子,也不在乎会发生何等大的牵连。当初纸上挥洒纵横的文字,指点山河的谋划,如今却化作现实的苦难,作用在与他从前一样的士子身上。

  迟布衣虽然狂傲,却不是不明白是非曲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尝过落榜的苦楚,不希望其他有才气的人,会因为他的过错,失去他们的前途。

  追念起来,当初写决策时有何等自得,如今便有何等忏悔。

  解铃还需系铃人,行露不止来找过他一次,带来新的局势变化推演,但每次都是行露主动来找他,他却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能找到行露。

  他想要找沈开,但沈开却似乎特意避开他一般,今天一早便不见人影。

  无计可施,他只有找上东家,却又被鹤发少年拦在院门口。

  几番受阻之下,他终于明白,行露的所为,或许就是东家等人在幕后示意,既然是他们做的,自然没有帮他挽回的原理,但即便只有他一小我私家,他也会肩负自己犯下的过错。

  *************************

  聂然拦在准备外出的苏幕面前。

  苏幕门路被阻,发现拦路的是聂然,眉头一皱。他曾不小心在情绪激荡之时吐露心声,被这人听去不应听的,实在不愿与此人多做相处,便想绕行开来,此时却听聂然压低声音道:“乱臣贼子啊,灭杀此贼啊……苏幕兄,我们有些话,照旧说一说的好。”

  苏幕无奈就范。

  聂然在自己院子里摆好了案几和坐垫,两人坐下后,聂然开门见山道:“我家中有急事,召我速回,此次科举,我不能加入,你亦不必担忧,今后会再见到我。”

  苏幕一愣,随即明白聂然是在亮相无意为敌,于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有雄心向,但志向不能给他任何掩护依靠,就算他真的想灭杀聂清玉,这种话也只能藏在心中,如果一不小心嚷嚷出去,可能会遭来祸殃。

  那日他夜读史书,正读到有乱臣篡国,想起聂清玉,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正巧碰上聂然在窗边,虽说日后就算聂然宣扬出去,他也可以矢口否认,但总是有些心虚芥蒂。

  如今两人说开,也算是一段了结。

  聂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就如同前不久迟布衣做的那般,只是她很少这么干,行动生疏,不少液体洒在案几上:“我即将离开,或许今后都不会再来金陵,别过之前,我想问问,苏幕兄,聂清玉那人,真的那么可恨?”

  苏幕沉思许久,才徐徐张口道:“起初,我并不恨聂清玉,虽说他日定要与其为敌,但却无此时这等迫切之心,但几个月前,我结识了宁家二令郎。”

  聂然慢一拍才想起来,这位宁家二令郎,似乎就是那个她刚醒来时救下的小令郎宁白的哥哥,宁家唯一在聂清玉手下逃脱的人。

  原来是向着宁家的人。

  聂然道:“但我听说科考有内幕,你若是想以此晋身,此次恐怕不大容易。”横竖她也要走了,他今后基础就找不到正主来“灭杀”,倒不如现在放弃。

  苏幕遮微微一笑,道:“你却是忘了,就算科举不成,我只要投效一方势力,以我本事,不难获得举荐,依旧可以做官。”

  现今当官的途径有两种,一种是规行矩步地考科举,另外一种则需要靠山门路,即是举荐。

  聂然见他还不死心,禁不住皱眉:“你就不怕聂清玉知道你的计划?”

  苏幕冷笑道:“我如今也不怕告诉你,若你对外说出去,我甚至可掉臂斯文,向聂清玉摇尾乞怜,以洗脱嫌疑。”他神情从容自在,有着一往无前的决烈:“我辈念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时荣辱,何足道哉。”

  ……

  黄昏送走苏幕,聂然返回屋中,将身体摔在床上,举起手来,看自己的手掌。

  陶永说:“我天分不如人,要多看几遍书。”

  迟布衣说:“独善己身,如明镜自照,不留污垢。”

  苏幕说:“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那么她呢?

  她的声音充满迷惘:“我不知道。”

  聂然前夜未眠,今日几番心绪颠簸,此时已是身心疲惫,合上眼没一会,便被浓重的倦意拽入深渊。

  *************************

  再醒来时,聂然腹中饥饿得厉害,看看外面天色,发现天还没亮。

  外间的桌上摆放着一只玄色描金漆盘和一只淡青色方形小竹箱,漆盘上整齐堆着金银和方单,掀开竹箱盖子,里面的空间分作两格,一格中放着一只锡壶,壶中盛有美酒,另一格里则是每一块花样都差异的精致点心,颜色鲜艳可爱。

  知道这约莫是东家令人给她准备的,聂然随意捡了几块点心填肚子,接着便收拾一下,带着包裹,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悄然离开沈园。

  天上还挂着几颗零落的星子,顺着金陵的街道漫步行走,聂然没有搭车,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座都市,虽然她未必就对金陵有几多深厚的情感,可是一想到凭据约定,她今后再也不能回来,便情不自禁地发生了依依不舍之心,脚下的路,走一步,少一步。

  她走过曲折的青石板巷道,走过大巨细小的商铺,走过将她拒之门外的客店,走过逐渐有人烟汇聚的及早市集。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目光很珍惜地看着,但最后停下来时,却是看见了在破晓的第一缕晨光中,城门口处站着的人。

  “陶永!”聂然受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

  此时城门还没有开,陶永似乎是特地在此期待聂然的,一见她来,连忙迎上:“聂然兄,我来送你。”

  他听说聂然今日走,本想送她出城,但没想到聂然天没亮就离开了,但幸亏城门不会这么早开启,于是他直奔最近城门而来,两人走的不是一条道,又因聂然路上走得奇慢,反而先发后至。

  注视了聂然一会,陶永突然深深一揖,道:“这一礼,是我谢过聂然兄,不嫌弃我资质驽钝,指点我上进之道。”

  聂然连忙谦辞,但说话间,又见陶永小心翼翼地从身后取出一只布包,掀开两层细布,露出里面的墨绿色锦盒。掀开盖子,内里光润的锦缎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笔,一块墨,几张纸,一方砚台。

  笔管是象牙雕成,笔管光润毫无瑕疵。

  墨锭是长方形的一块,泛出青紫的微光,绘有金漆如意头云纹。

  纸倒是相对普通,但也是柔滑坚韧洁白的上品

  砚是端砚,砚台上花纹宛如沉静眼眸,扣之无声,温润如玉。

  陶永老实笑道:“这些薄礼,以谢聂然兄这些日子以来的教导之恩。”

  那块砚台聂然是认识的,她在陶永书桌上看过,得知那是一块古砚,他们祖传了几代,直到陶永准备赴金陵春试之前,方到了他手中。

  这样意义重大的珍贵事物,他怎么随手就送出来了?

  再看陶永神情,他的神情平静,可就是太平静了,聂然才隐约觉察差池,她盯着陶永,却不去接那锦盒,只问道:“这既然是你祖传的砚台,为什么要送给我?你就不怕你家人怪罪?”

  心中升起一丝寒意,聂然皱眉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陶永迟疑一会,终究是抵不外聂然的坚持,将她不知道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她前次黄昏睡着之后,不是只睡了一夜,而是沉沉地睡了一日两夜,足足睡过了第二天的一整天,而当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因此她才会觉自得外地饥饿。只不外因为没有准确的自动计时工具,也没有人告诉她这一点,是以她一无所知。

  而在她甜睡的一整天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迟布衣书写了一篇痛斥科场内幕的檄文,并誊录了几百份,满金陵地乱散发,在乐成引起轩然大波的同时,昨夜他人也被逮捕下狱,即将问罪。

  但迟布衣一小我私家被逮捕,并没有成为事件的终结,如今科考将至,南楚士子云集金陵,那些还怀抱着憧憬和希望,满腔热血的念书人,原本就对科场内幕有些失望,迟布衣开了这么一个头,他们也计划效仿其行为。

  再加上迟布衣颇有才学,一些士子受过他指点,对他心存谢谢,就算不为了科考,只为迟布衣,他们也会热血上涌地拼上一拼。

  许多士子要去金陵府衙处联名上告,今晨已经去了第一批,沈园里的所有士子,也就是苏幕那些人,都在其中,他们是与迟布衣最亲近的,这些日子也受迟布衣指点最多,自然迫不及待,陶永为了能向聂然离别,没跟他们一道,却也计划在下一批约好人一起去。

  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以卵击石,或许去了之后,就会被恶吏构陷开罪,再也回不来,是以陶永将他最珍贵的工具,送给聂然,以免遗失埋没。

  聂然目光发直,脑子里嗡嗡直响,然而在一片杂乱之中,有些声音却特别地清晰。

  “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时轻易之安,一世不能快活。”

  “纵然不能兼济天下,至少,也该独善己身,如明镜自照,不留污垢。”

  “自己犯下的过错,便当自己肩负。”

  她眼前似乎晃过,迟布衣酒壶就口,孤苦自得的神情,片刻后,酿成招英深深关切,痛苦失望的目光,接着另有许多此外人,一个个地闪现消失,最后,聂然看清眼前的陶永,素来平庸的青年,在这一刻如此坚定无畏。

  陶永轻轻地将锦盒放进聂然臂弯中,柔声道:“聂兄,城门开了,你该走了,途中小心保重。”

  他心中想,他这个朋友,实在是生得有些像女人家,一小我私家上路,也不知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哦。”聂然茫茫然地,似乎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抱住锦盒,转身往外走去,她给守卫的官兵看过路引,详细的资料加上完整的官府大印,显出她一等良民的身份,因此很快放行,聂然慢慢地走出金陵城门,一步,两步,三步,突然,她停下脚步,随后,清隽的脸容上浮现有些凶狠的神情,飞快地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又跨回金陵城内。

  她很清醒,很是清醒,只要她离开金陵城,去到预先计划好的地方,她可以永远挣脱聂清玉的阴影,过清闲无忧的生活。

  可是如果就此离开,她是再也不会痛苦,照旧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如果她不知道这些事,不知道科考因她而名存实亡,不知羽士子因她前途尽失,不知道迟布衣因她而锒铛下狱,不知道陶永因她而即将走向不行知的生死,她或许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开,可是如今她知道了一切,怎么可能继续心安理得下去?

  ……

  她在逃避什么,其实她很明白。

  聂清玉太强大了,她做才子是南楚第一的才子,连迟布衣都不得不赞叹,她做官是南楚最大的权臣,即便何等怨恨她的人,也不得差池她俯首称臣。

  那么尖锐恐怖,又绚烂璀璨,这样的人,令她内心深处深深战栗。

  她不仅畏惧聂清玉所处的位置危险,更畏惧当她坐上这个位置后,她会十分失败,比不上聂清玉。

  被需要的不是聂然而是聂清玉。

  有才气有用的不是聂然而是聂清玉。

  就算别人不知道,她难道能骗过自己?

  除了处境危险外,她更不愿意加入这么一场必输的竞赛,所以她逃离。

  可是如今,她自愿再度入局。

  在陶永惊讶的目光中,神情恰似突然间被淬砺出光华的少年,一掀衣摆席地而坐,取出他才送的笔墨纸砚,用她行囊里的酒研磨墨汁,接着,动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折好书信,聂然伸手一把抓住陶永的衣领,一字一顿隧道:“你去给我送一封信。”

  “但是我还要去府衙……”

  “闭嘴!你要是能送到这封信,就算有十个迟布衣,也能救出来。”聂然口气缓了缓,压低声音:“听好,这封信要送去的地方,是丞相府,不管用什么措施,你要亲手交到招英的手上,此外人一概不能相信!”

  陶永一怔。

  聂然不管他想什么,把信强行往他手上一塞了事,她手上只拿着酒壶,挺直着背脊,她大步地朝来路走去。

  ……

  她胸中恰似有烈火焚烧。

  又痛苦,又酸楚。

  终究照旧回来了,可是这是她自愿。

  聂然仰头灌了一口酒,火辣的液体让胸中的火烧得更盛,眼角有晶莹溢出。

  聂清玉太可怕了,可怕到,她险些忘记了,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如今终于清晰地想了起来。

  前世的她,一直未曾亏欠任何人,从来无愧于心,可是在这个世界,她亏欠了太多。

  她亏欠招英小桥一个支柱。她亏欠迟布衣一个公正。她亏欠无数士子一个未来。

  她亏欠南楚一个小聂丞相。

  她欠聂清玉一个聂清玉。

  至于东家……

  聂然犹疑片刻,心说略过。

  ……

  晨光里,长街上。。

  男装的少女执壶独饮,翩跹独行,清隽秀美的脸容上神情似悲似喜,行止放纵,风范飞扬。

  行人纷纷侧目。

  ……

  她一直不敢认可,现在放开一切,终于能坦然地说:其实她是畏惧,畏惧不如聂清玉。

  所以她困顿,她迷惘,她逃避,她不敢去面对,宁愿昏沉过活。

  可是她终究是醒过来了。

  她心中有坚定的韧性和明净的自省,她可以自豪地说,回首她的前一生,她没有愧对任何人,不因为贫穷而鄙俚,不因为困境而轻易。

  她不偷不骗不抢,她依靠自己的双手,清清白白地,一步一个脚印,在风雨中挣扎长大。

  无愧于心,这是她最名贵的财富。

  她生也堂堂正正,死也堂堂正正。

  ……

  是她不够坚定,才会被聂清玉的强大所击倒,险些全无自信。

  哪里跌倒的,哪里站起来,她照旧原来那个聂然。

  ……

  终于来到府衙前,天灼烁亮地洒下,照着朱红大鼓身上的红漆闪闪发光,鼓架上挂着两只手臂粗细的木棒,聂然乍一拿起,险些握不稳。

  咚。咚。咚。咚。

  她击鼓。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双臂险些失去知觉,聂然咬紧牙关,继续挥舞双臂。

  咚。咚。咚。咚。

  鼓声轰鸣里,大袖如蝴蝶般舒展卷动。

  纤细的手臂,却牢牢地握住坚贞的力量。

  聂然扬起下巴,目光雪亮。

  她该面对的。

  她将肩负的。

  她不再逃避。

  是的,聂清玉那么强那么强,她一点都比不上,可是那又怎么样,她依旧要挺直站着,绝不弯曲脊梁。

  ==============================================================

  天衣有话:

  这原来是两章的,不外我觉得一起看比力好,加上我也是个留不住存稿的,爽性爽快都发了……

  手头又没稿子了,新电脑还没买,用巨小的本子码字,外接键盘还坏了……真不适应啊……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转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