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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臣

第六章 终非吾土

倾臣 天衣有风 3179 2009-12-03 20:36:57

  纵然有千般的不宁愿,但势比人强,聂然照旧不得不老实了一段时间。

  春天的到来总是陪同着一场雨一场晴,数日放晴之后,又迎来长达两三天的绵绵细雨。

  寒苦的隆冬已往,万物初发,这是一年最好的时候。

  丝一般轻软的细雨自半开的窗口飘入,静悄悄地洒在清理过的书桌上,给小半片桌面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聂然深深呼吸,清新湿润的空气伴着早春料峭的微寒,沁入肺腑之间,令她精神一振。

  她手中装模作样地拿着本奏折,心思却完全不在其上,眼光不时瞟向窗外,书房窗口外没几米即是一面高墙,墙根下,嫩绿的草芽努力钻出湿润的泥土,只是那么一点小小的绿,却透着无穷生机。

  细雨打湿白纸黑字,晕开浅浅的墨印,字迹如同笼罩在朦朦春雨中的整个世界一般,有些看不真切。

  就这么吹着细细的和风,丝丝春雨飘洒在脸上,带来清爽的凉意,聂然舒服得险些要眯起眼睛。

  可没过多久,听见门口传来的响动,她一张脸立即垮了下来,同时迅速坐正身形,目不斜视地盯着奏章,做出一副刻苦钻研的模样。

  招英教不得法,只会拿些深奥的书籍给聂然看,完全不明白循序渐进的原理,聂然原本还想顺着些他的意思学一学,可被一堆之乎者也弄昏了头后,甚至爽性消极怠工起来。

  门开启之后,脚步声轻而缓慢,听声音判断出进屋的是小桥,聂然松了口气,这才又换上张笑脸,转向来人所在的偏向。

  看着聂然转眼间变了模样,小桥柔顺的眼眸中忍不住闪现一丝笑意,虽然聂相失去影象后性情大变,变得似乎另外一小我私家,可是对她而言,她更喜欢亲近眼前这个开朗爱笑的聂相,而不是从前高屋建瓴,冷厉莫测的主人。

  走近两步,小桥柔声道:“聂相,您可不能偷懒,英大人说了,要考校您学得如何,明早便会拿今年春试考题给您,您得在两日内写出来一篇策论,才算勉强及格。”

  策论简朴地说即是议论文,对当前时事政治发表看法,聂然知道这些界说,但也就仅仅知道这些界说,一旦深入思考到具体如何写的层面,她便开始脸色发白。

  太残暴了,她还没怎么看明白古文八级阅读呢,居然现在就叫她写八级古文,这跟逼着才学会爬的婴儿跑马拉松有什么区别?

  聂然抿了抿嘴唇,慢慢隧道:“放心吧,我知道了。”

  她突然似乎想起来什么,转头拿过桌面上微温的茶壶,倒了小半杯茶递给小桥,道:“贵寓的茶叶是不是坏了?这茶喝起来一股怪味,不信你尝尝。”

  小桥下意识接过青白瓷杯,见茶水的颜色比平时深一些,不由奇怪道:“怎么会这样?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她低头抿了一小口,尝出茶水是有些怪味,却不是茶叶变质之后的味道,反而透着另一种离奇,为了继续求证,她又饮下杯中余下液体,再抬起头时,却看见聂然一脸歉意。

  聂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小桥柔媚的眼眸先后闪现惊讶,恍然,抗拒,昏茫的神色,一直到她站立不住,闭目倒下,她才伸脱手,扶住她软绵绵的身体。

  她必须如此。

  这些天,聂然不是没有实验过跟招英相同,但多次相同的结果,却是令门口的侍卫增加了一倍,为了不再次听到辞官的要求,招英甚至尽量制止与她晤面说话,将督促她学习的任务交给了小桥。

  至于小桥,她性子柔顺,看到她偷懒也只是好生劝说,不会向招英密告,可一提到辞官,她的反映却与招英同样顽强。

  试探数次,聂然终于明悟,不管是招英照旧小桥,纵然他们性格如此差异,可骨子里却是一样的,他们完全忠诚于原来的那个聂清玉,就算没觉察她和聂清玉是两小我私家,可他们潜意识里,依旧在排斥和否认她,并试图将她打造成聂清玉那个模样。

  聂然是不被肯定的。

  聂然是不被需要的。

  这个认知让聂然心中微微苦涩。来到这世界至今,她只接触过这两人,他们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那发自内心的眷注不是假的,她初来异乡,身为异客,被他们照顾着,纵然明知道他们为的是聂清玉不是聂然,可依旧情不自禁地发生了些许依赖亲近的情感。

  现在,她总算明白,他们需要的,并不是聂然这个灵魂,仅仅是聂清玉的躯壳,发现她失去聂清玉那样强大的手段力量,他们会拼命的掩护她,可是,一旦她的作为偏离了聂清玉的轨道,他们就会绝不客气地将她限制住。

  聂然这小我私家的思想,愿望,人格,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去做“聂相”要做的一切。

  她太过低估了这两人对“聂相”这个工具的执著。

  在确定不行能说服两人后,聂然坚决地做出决定:她要逃走。

  不光是逃离丞相府,更重要的是,逃离聂清玉的生活圈子,逃离这个身份带来的束缚。

  即便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具躯壳之中,可她终究不是聂清玉,也不想继续聂清玉。

  她的生命,应该是以聂然的意志来继续。

  做出决定后,聂然便开始计划逃跑的法式。

  想要强行外出是不行能的,招英控制了她住所周围的守卫,她也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更不计划亲身检验侍卫的武力水准,幸好她在探索书房时,从书桌下的暗格里发现几只药瓶,是聂清玉从前留下的,各有标注,其中有鸩杀宁家人用的,也有今天要给小桥喝下的。

  聂然自己喝过一点做实验,只需针尖挑起的一点,就能让她头脑昏沉一两个时辰,为掩饰它自己的颜色味道,她在茶中下手,随后谎称茶叶坏了,骗小桥喝下,小桥约莫是没想到一个“失忆”的人能玩出这些花样,又或者基础未曾设防,很容易便中招了。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放在桌上,有些吃力地扶小桥进卧房,聂然安置她上chuang,随后解下她身上的衣裙,自己更换。

  两人交互身上衣裳,聂然取下小桥头上的玳瑁发簪,对镜梳发插上。

  她计划这一切已经有好些天,平时偷偷练习梳小桥的发型,如今派上用场,总算是没有白费苦心。

  妆扮停当,聂然深呼吸平复紧张急促的心跳,她走到门边,闭目回忆平时小桥的行走姿态,以及收藏在书架上的丞相府地形图,片刻后,她睁开眼,拿起小桥放在门边的蜡黄油纸伞,推门,低头,撑伞,迈出脚步。

  *******************************

  吱的一声轻响。

  房门打开。

  从房门里走出来的少女低着头,素白的手撑起油纸伞,伞檐压得很低,正好遮住脸容,她迈开脚步,轻柔缓慢地,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她慢慢地走出院门,一路径直向前,走到丞相府外围。

  各处的守卫,以及路上见到她的人,对此情形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加注意,因为他们都知道小桥女人性子柔弱平静,平时一贯如此,除了聂相与英大人,她从不与男子说话。

  这位小桥女人在聂相还没发迹之前,便已经跟在聂相身边,卖力服侍其饮食起居,这些年除了小桥外,聂相从不让第二个女子近身,不管是丞相府的人照旧外人,都视小桥女人作实质上的聂夫人,只是听说她身世不大好,不能获得名分。

  也因此,纵然有人略感奇怪,不知道小桥女人外出做什么,又或者觉得今天小桥女人的伞拿得有些低,也不会拦下她盘问。

  打着伞的绿衣身影流通无阻,走过蜿蜒的石子小路,越过惊奇的流水小桥,一路走出丞相府,沿着高墙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后,才抬起伞檐,露出聂然清秀的脸容。

  聂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能借此将紧张的压抑全都驱散开,她犹自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转头望向丞相府。

  她冒充小桥出逃,是利用人心理上的盲点,以小桥的衣装妆扮,小桥的行走行动,给周围的人体现,趁着雨天,可以名正言顺地打伞遮挡脸容,只能从衣着行止上来判断,让旁人惯性地将她错认为小桥,

  整个出逃计划,从思考到执行,都经过了重复的推敲,可这么轻易就走出来了,一点妨害都没有,照旧让聂然忍不住有些受惊。

  定了定神,过了好一会儿,无声的喜悦慢慢浮上心头,风蓦地变大了些,将半空中的雨丝吹得变了偏向,也有少许飘入伞内,凉凉地润湿聂然眉梢发鬓。

  聂然蓦然发笑,站直身躯。

  挣脱聂清玉的束缚,她只觉得身和心都自由地舒展开来,似乎经过了隆冬的种子,突破泥土的压制,尽情呼吸新鲜的空气。

  静立片刻,聂然的喜悦逐渐平复,她抬头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额发,又转头看看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雨中的丞相府,白色的高墙似乎一座华贵森严的碉堡,散发着巍峨的压迫。

  她微微一笑,绝不眷恋地转身离去。

  高官厚禄,华服美宅,这些虽然诱人,可若要以生活在另一小我私家的樊篱之中换取,她宁可不要。

  在这方面。越是强行压制,她的反弹越厉害。

  聂然骨子里的骄傲,从来就未曾弱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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