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清冷的冬夜，一轮残月挂在寥寂的苍穹上。
铺天盖地的大雪，把整个世界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没了昼日的喧嚣，天地静默，万物无声。
站在含露轩的长廊下，妙如望着寂静下来的掇芳园，感受着这名园在月光下奇特的魅力。
蓦然，一曲缱绻悱恻的箫声，穿过宁静辽阔的空间，在夜色里弥漫开来。
伴着悠远乐声的，是无边无际的寥寂伤心，如同黑黑暗的海浪向人涌来，从水天接壤处，从世界的尽头。
妙如一直以为民族乐器中，只有二胡，才气拉出那种让人不忍听闻的伤心。和西方的大提琴一样，最不能在寥寂的夜里来听。
谁曾想箫声也有这般熏染力！
哀婉的箫声，让她想起了，许多早已尘封在影象深处的往事：前世亲人的远离，绝境中的挣扎，现世的孤苦，被迫上山学医的无奈，被单独扔下时的无助，四处讨好他人时的辛酸……
在这夜晚，曾经纠结于心，让她夜不能寐的影象，被乐声无意中又勾了出来。
曲子后面却转成时而忧伤，时而缱绻，时而低泣，时而欢快的旋律。似乎在回忆什么，又像在召唤什么！
箫声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拉着妙如朝着发出的偏向寻去。
穿过长长的游廊，经过湖边的嶙峋怪石，妙如来到靠近碧水的一处亭子外。只见那里雕栏玉砌，四周彩石铺径。
里面站着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缥缈的箫声，竟是从这里传来的。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人影徐徐转过身。
原来是旭表哥！
在淡淡月光下，他显得疏离而预防。就像妙如第一次见他时的感受。
见来人是她，少年有些意外！
随即唇角又挂起了习惯性的微笑。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就寝？是一小我私家跑出来的吗？小心摔在雪地里，都没谁知道，呼救不及。”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担忧。
“换了陌生的床榻，有些不太习惯！睡不着只得起来。听到这箫声感人，妙儿就随着寻了过来！”她坦白道。
“吵着你了？每天在这时辰，都市吹上几曲。原先园子没人住，正好躲在此处图清静。歉仄，忘了今晚另有两位娇客！”他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该说歉仄的，该是我们姐妹。不仅借你家的学堂念书，还打扰到你们平静的生活！”对着他的客气，妙如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立刻钻了进去。
“你们来了，整座园子里才有了些生气，很久没这般热闹了！”他喟叹道，微微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月光雪影的照映下，显得有些脆弱和凄然。
妙如见了，似乎能感知那份落寞一般，也缄默沉静起来。
“旭哥哥，那是什么曲子？似乎有无尽的心事，又像是在纪念什么人？”究竟是被箫声吸引过来，妙如忍不住想探询一下，以后学会了好自己吹奏。
少年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能听出他曲中心境。
“这是《秦暮曲》。你听得没错，想小时候跟爹爹一起的时光，才想起来吹的……”声音包罗着浓浓的依恋和不舍，“那时，总是爱玩，不愿静下来好好练习。爹爹就在这里，陪着我一起练。现在想起来，其时最难捱的日子，竟成了现在最珍贵的回忆……”
对逝去的美好时光，追不回来的亲情，错过的人和事。此中惆怅和牵念，就像毒药一样，慢慢深入人的灵魂，销魂蚀骨，无休无止。每次想起来，都能让人心里隐隐作痛。
这种心情，她也有过！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其时已惘然！”她突然想起此句诗来，忍不住念出了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其时已惘然！”他随着念了一遍，目光迷离起来，茫然不知所措，似乎失掉了意识一般。
看着他脸上的心情，妙如的心也随着揪了起来：眼前的少年，跟曾经的她，何其相似！当初她另有朋友、同学和老师来开导。而他以的现在身份和处境，怕是无处倾诉吧！才会在这样的夜晚，躲着人群，独自缅怀着已往。
“往事不行追，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有些事照旧想开些的好！”不知怎么开导他，她只得拿当年老师的话来启发他。
“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有些不解。
“你看，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间、经历就像流水，已往的就都已往了。既使是再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同一个地方。此时的流水，也不是你当初见过的。与其纠结已往，还不如想着，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如何才气让自己少些遗憾和错过！说不定，一番努力后，老天爷会在此外地方，赔偿你呢！有句成语说得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似乎夜空内幕上的寒星。把昏黑暗的脸也衬得色泽醒目起来。
“妙妙，你明白还真多！难怪不轻易夸人的岑夫子，对你也是欣赏有加。”心结解开，汪峭旭把话题转到她身上，由衷地赞叹道。
“不是明白多，而是妙儿也曾有过此种心境，别人也这样开导我的！”她谦虚道。
想到她的身世配景，他理解所在了颔首，目光中露出一丝恻隐和同情来。
知道他误会了，妙如也没多作辩解。
想到他纪念的工具，是躺在床上七八年的大姨父。随即又想起云隐山的师叔，他年轻时，似乎游历过不少地方，说不定见过此等病例。
想到这里，她欲言又止。想向他提起，又怕勾回他先前的伤心。
见她满脸纠结的样子，他善解人意地问：“妙妙可有什么事，要跟哥哥说的？”
“是这样的，妙儿以前拜在灵慈寺门下，在淮安那两年，曾经跟在慧明师叔身边学过医。虽只学了个皮毛，但师叔曾游历过四方，见过不少病症，也识得许多隐居山林的神医。不如把姨父染病的经过和病症描述下来，妙儿帮你传给师叔，求他伸个援手。有些奇症，宫里的御医可能都没见过，反倒方外的游医还治过呢！”
少年的眼睛更亮了，一抓过妙如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论次：“我也是…这么想的，之所以要……考功名，就是想着未来某天，能到外地任职，到下毒者的家乡，去暗访一番。还可结识各地学子，为爹爹的病情，多找些线索。”
看着他难得辉煌光耀起来的脸，妙如微笑颔首慰藉着他：“总会找到措施的，那下毒者是哪里的？看我师叔有曾去过没？”
提起那人，他脸上神情有些离奇，似乎难以启齿似的。扭捏了半天，才带着妙如，七拐八扭，来到后山的一个洞口前。
竟然另有两护卫在那守着。见他来了，行完礼，其中一个敬重问道：“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看这囚犯？”
汪峭旭解释了几句，付托他们在门口好好守着，拉着妙如就进了山洞。经过一条长长遂道，在拐角处往右，有处向下的石阶。从那里下去，有一排铁门，其中一扇门里，关着个披头散发的人。
见到有脚步声靠近，那人猛地抬头来，把妙如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虬髯横张、怒发直竖，戾气坌涌不行遏抑。看到他们来了，把手上脚上的铁镣，摇得噼啪作响，似乎想挣脱开来。
“有种的把老子给放了！死小子，一辈子你们也别想问出解药来！等着给那薄幸郎收尸吧！别以为他还能躺多久，十年马上就到了，到时他就软成一摊烂泥。再也救不回来了！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震得山洞嗡嗡作响。
“蓝妹！柱子哥终于等到你大报得仇了……”那男人朝东边偏向，喃喃自语起来。
一听这话，妙如有种感受：又是烂桃花惹来的情债！
看着这囚犯身上离奇的装扮，妙如东瞧瞧西瞄瞄，想从他脸的轮廓中再出些线索来。一联想他那奇怪的语调，妙如转过头去，向汪峭旭问道：“这位大叔，莫不是西南那边的异族吧？”
他赞赏地望了她一眼，解释道：“他是彝族某部落头人的儿子。五年前被府中铁卫捉到，其时他想把馥儿抢走。跟给爹爹下毒的曲姨娘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些年来，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愿说出解药和毒药名称。祖母甚至允许，拿馥儿向他交流救回爹爹，他都不为所动。想是吃准了我们不会对亲骨血下狠手。似乎一直还在等着什么！”在离开地牢回去的路上，少年也不避忌，把家中的辛密说给了她听。
“听他适才的语气，这毒似乎另有期限的！旭哥哥，要不，你带我去瞧瞧姨父，说不定这不是毒呢？！”她脑子里冒里出个离奇的念头。听汪峭旭描述的症状，她似乎在灵慈寺藏经阁的古书上，见过类似的描述。又不太确定，不知师叔有没见过实例。得写信问一问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