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不禁莞尔笑了,眼前这小子,口里说不争辩,其实却是口舌厉害得很,倒是差点让谢迁阴沟翻船。
他究竟是历经了宦海、见识过辉煌、也曾历经过坎坷之人,倒也不至于为此动怒,反而一笑置之,只是这个时候,谢迁却是知道,自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少年狂生。
“是吗?既如此,老夫就给你几句勉励吧,那首《临江仙》,可是你作的?”
徐谦摇头道:“不瞒大人,这并非是学生所作。”
谢迁颌首颔首,心里想:“这就是了,一个弱冠少年怎么能作出如此情真意切、韵味悠长的诗词来,想必是从哪里摘抄来的。”
谢迁不禁来了兴趣,心里对作词之人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忍不住问:“那老夫倒是想问一问,这是何人所作?”
徐谦微微一笑,道:“那词下不是有题跋吗?明白作词之人乃是上山打老虎。”
谢迁又是愕然。
随即不禁觉得可笑,上山打老虎,不就是你这家伙的别号吗?你不认可是自己作的,却咬死了是上山打老虎的大作,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可是旋即,谢迁又不禁想:“莫非是他年轻轻轻,怕名声过盛,所以才祭出这上山打老虎来,以免被盛名所累?这个家伙外面张狂,倒也明白分寸。”
其实他哪里想到,徐谦的脸皮虽厚,可是摘抄别人诗词未免会有心理肩负,所以语焉不详,把这摘抄诗词的罪责全部推脱到上山打老虎的身上,就算是坏,那也是上山打老虎坏,就算不要脸,那也是上山打老虎不要脸,徐某人是念书人,忠良之后,这种坏人坏事怎么能沾边?
至于别人怎么联想,是说他谦虚明白收敛,又或者是说他要避嫌之类,那就不是徐谦所考虑的了。
谢迁莞尔道:“这首词颇有意境,只是你年纪轻轻,诗词却如此沮丧,未免令老夫觉得奇怪,以你的年纪是如何参悟这其中的原理?”
谢迁的一番话带着几分咄咄逼人。按理说,徐谦这个年纪,是不行能能领悟到人间沧桑、宦海沉浮的,如此诗词,若非是经历过富贵与萧索,若非参透了人间至理,绝不行能会发出如此感伤。
谢迁这么问,倒不是他不相信徐谦的才气,而是不相信徐谦的年纪,弱冠的少年做出这样的词,实在不行思议。
徐谦微微一笑道:“学生是忠良之后。”
如今这七个字,似乎成了徐谦的招牌,走到哪里都难免要挂在嘴边。
谢迁满是疑窦,这徐谦怎么答非所问,忠良之后和所作的诗词能有什么关系?
徐谦继续道:“先祖乃是天顺年间的徐闻道徐相公……”
谢迁马上意动,整个杭州城,没有人不知道于少保的,于谦是杭州人,更是杭州百年来风头最盛的人物,而那位同为杭州人的徐闻道徐相公,虽然声名及不上于少保,可也素来为杭州人敬重,不知几多念书人在入仕之前以这二人为标榜和楷模,竟不成想,徐谦竟和那徐闻道有关系。
谢迁早已致仕,对外界的事并不太体贴,此时徐谦自报出了家门,让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可能更难缠了。
只听徐谦叹息道:“其时上山打老虎看到墙壁上提着激人奋进的诗词,一时便想起了于少保和先祖闻道公,心中一时感伤,才做出这首词来。”
谢迁名顿开,原来如此。
眼前这个小子没有这样的经历,可是他这首词不外是纪念先祖,想到先祖的遭遇,心中发生了厌世之心,所以才挥毫泼墨,作出这样沧桑的诗词也就屡见不鲜了。
谢迁道:“令祖清直之名,老夫亦有耳闻,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子弟,徐家后继有人,老夫亦有了慰藉。”
谢迁和徐闻道虽然不认得,可是对徐闻道不光是同乡,而且还真是敬重,弘治天子刚刚登位的时候,谢迁就曾上书请求为于谦、徐闻道平反,有了谢迁为首的一批人尽力促成,弘治天子的平反诏书才得以顺利发出。
谢迁现在蓦地见到这徐闻道的血脉,心中竟是不禁叹息万千,忍不住道:“只是你既有才名,却为何总是生出厌世之心?令祖虽是经历坎坷,可是当今皇上刚刚登位,已现出明君之象,登位不外一年,便下诏破除了先帝时的弊政,诛杀了佞臣钱宁、江彬等人,使朝政为之一新。天下清平指日可待,你当高昂而起,求取功名,早日登入庙堂,如此,才气告慰令祖之灵,不使祖宗蒙羞。”
谢迁见徐谦还站着,一边劝勉,一面道:“请坐吧,既是世侄,就不必客气。”
谢迁此举却是有两个计划。一方面,徐谦亮出了招牌,而徐闻道确实是谢迁敬重的人物,现在遇到他的子孙,自然不能怠慢。另一方面,徐谦不光府试第一,如今忝为府学生员,照旧忠良之后,谢家已经将他关押了几天,若是真要闹出去,别人会怎么看?
虽然是无人动摇得了谢迁这超然职位,可是一旦为人非议,这谢家恒久以来经营的形象也就瞬间崩塌了。
徐谦一点也不客气,大剌剌坐下,回覆道:“功名、功名,但通常读过书的,哪个不眼红耳热,学生不才,倒也有进取之心,只是无奈虽然能仗着几分智慧,勉强能过关斩将,可究竟我父亲是贱役身世,一直为人所轻。”
谢迁道:“你父亲是贱役,而你能过关斩将,也是了不得了。”
徐谦道:“话虽如此,只是一直闭门造车,并无名师指点,或许考个秀才尚有余力,可是要一步登天,却是难之又难。”
谢迁却是震惊了,徐谦口里所说,他能一路过关斩将,全是他闭门造车,一个闭门造车的人就能轻而易举的连中两个小三元,那要是有名师指点又会进步到什么田地?
“此子莫非是神童不成?”带着这种疑惑,谢迁心里发出叹息。
徐谦又道:“况且因为身世,学生一直为当地士绅所不容,屡屡有人欺凌上门,这功名之心虽然另有,可是见惯了这许多的貌寝,却照旧平淡了许多。”
谢迁吁了口气,忍不住道:“那你又有什么计划?”
徐谦叹了口气,道:“原来学生也不想做个无赖,可既然到了这个田地,学生不耍无赖是不成了。你们谢家把我抓进了府里,我虽是身世贫贱,却也不是任人凌辱的,既然如此,那我决心今后以后就赖在谢家,你们拿了学生进来容易,想赶走学生却有些难度,总而言之,我决定在这里扎根,不走了!”
谢迁第三次愕然……
这个家伙……有点无赖。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件事确实是谢家无礼在先,现在人家就算耍无赖,你又能如何?
谢迁脸色骤冷,道:“你要如何?”
徐谦朗声道:“这句话原来是学生问谢家管事的,问你们谢家要如何,结果谢家居然动用武力,说捉人就捉人,现在谢学士却是来问学生,学生只能告诉谢学士:学生什么都不要,横竖是不计划走了,谢学士要如何,就如何吧。”
谢迁苦笑……想不到阴差阳错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来,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