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客闻言睁开了双眼,审察着宝然父女,似乎还轻轻瞥了眼后面随着的小茶倌。
宝然见过他。入住招待所,爸爸办手续时,忙着照看大堆的行李和伤心的妈妈,没注意到。宝然无所事事,却看到过他从楼上下来,招待所的事情人员似乎都认识他,还很尊敬,有人称他为“主任”。
宝然记得清楚,因为这人长得很有特点,怎么说呢,就像个慈眉善目的酒肉僧人,似乎是天生的笑眉笑眼,年纪应该不小了,但调养得很好,身材圆胖,肤色白润,显得油水丰足。此时他喝着热茶,鼻尖冒了微微的汗珠,肥大的光脑门儿更亮了。
僧人主任很快就眯起眼笑了,笑起来越发的平和友善:“没得问题!远方来客看得起,是我的荣幸噻!快坐!快坐!”声如其人,绵软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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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一直没吭声儿的小茶倌,这会儿突然像是听了谁的命令,松口气笑着上来问:“年老请坐!喜欢喝个什么茶?”
宝然爸坐下将宝然放好了,说:“……就清茶吧,谢谢!”
小茶倌笑得眼都没了:“年老硬是客气噻!好嘞!清茶就来!”
转身吆喝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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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爸就转头笑着对僧人主任说:“谢谢年老的座位!这是家里的特产,尝尝?”说着在桌面上摆出两包白雪莲,并打开一包抖出一支来递已往。
僧人主任倒也不客气,顺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根下闻了闻。宝然爸划了根洋火给他点上。僧人主任凑已往吸着了烟,吐口气出来说:“多谢多谢!”
宝然爸又给自己点上一根,还犹豫着看了宝然一眼,只拿在手里燃着,没有接着抽。
宝然这回倒没有去扫老爸的面子,只是在吱吱嘎嘎的竹椅上半跪着爬起来,研究桌上的花纹。
小茶倌很快送来了茶水,连宝然面前都给摆上一碗,又给大僧人续了热水,客气一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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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主任拿起一只烟盒在手中端详把玩,问爸爸:“XJ!小兄弟那么远过来的呀?”
“是啊!”宝然爸说:“媳妇是四川人,十几年了,这照旧头一次回娘家!”
“哦!哎?”僧人主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仔细看看宝然爸,再转眼看看劈面趴着的小宝然:“想起来了!我认到你家这个娃儿!你们是住在前头第四招待所的,对吧?”
宝然爸倒愣了一下:“是啊!您什么时候见过……”
“那就对了!”僧人主任开心地笑起来:“我是没注意到你,可你家这个娃儿看到就眼熟!我那会儿有事去招待所,从楼上下来,一眼就见她两个黑眼珠子滴溜溜转,招人地狠!对喽,你家媳妇做啥子没见?回娘家了也不带人家出来耍耍!”
问的正好啊!
宝然爸顺势叹口气:“唉!刚住下就病倒了,明天或许走不了了!”
“咋个回事儿嘛?累到了?照旧出去时间长,跟家乡不相宜了?”僧人主任偏了大脑袋问。
“都不是!丢了工具,连悔带气的……”
“到底是咋个回事儿嘛!”僧人主任数落宝然爸:“你这个小兄弟说话硬是烦琐地狠!非要我跟到后头一句一句地问!”
宝然在一旁摆弄着茶盅,鸡啄米似所在头,深有同感。
僧人主任倒给她逗乐了:“你个娃儿跟到起点啥子头?你晓得个啥子哦!”伸手将宝然面前的茶碗盖翻过来,倒了点儿已然温热的茶水给她:“喝点!莫糟蹋工具!我们四川的娃儿啷个能不晓得品茗!”
又顺手从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捏了两颗蜜汁苕枣塞到她手里。
宝然就小心捧了盖子,一口一口地抿。又咬了口蜜汁苕枣,这是红苕裹了枣泥精致而成的一味小点心,平心而论,味道照旧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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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主任见宝然吃得香甜,夸奖道:“这就对了嘛!照旧我们四川的娃儿晓得享受!没得像你那个老爸,捧到个茶碗当暖手壶!”
宝然爸苦笑,也就不再绕弯,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中间小茶倌又过来加了两次水。
僧人主任这次没插话,也不看宝然爸,自顾自抽着烟,不时嘬两口茶。等宝然爸讲完,又问了两句,详细确认了一下时间和所在,他似乎对那个小偷的外貌并不感兴趣,一字儿没提。最后又问宝然爸:“那个喊你来找我的?”
宝然爸犹豫一下答道:“招待所的一个服务大姐,姓秦的,这么高。”说着用手比划一下。
僧人主任就笑起来:“原来是那个老娘儿们!数她最费心!”
说着“呼”地嘘出一口气,将自己面前的茶碗盖上,“好嘛!我都晓得了!这样,你看这天也晚了,先带娃儿回去困觉吧!你不累她都累了……”
宝然很应景地打了个大呵欠,欠美意思地捂了嘴看着蓦然失笑的两小我私家,条件反射,纯粹是条件反射啊!
僧人主任胖手伸出,笑着在她脑袋上拍拍,“回去困一觉,照顾好老婆!明早要是起得来,还来这里喝杯茶么!四川的茶室欠好好泡一泡那是枉来一趟了!看来你也是晓得路的,那就恕我不送了!”
宝然爸很知趣地站起来,“哪里哪里!不敢麻烦年老,已经叨扰了这么半天了!宝然跟伯伯再见!”
宝然乖乖高声道了再见,僧人主任大胖手冲她摇一摇:“妹娃儿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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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爸就叫了小茶倌来要结账:“这桌儿一起算了吧!”
小茶倌眼神向宝然爸身后只那么一闪,就躬腰笑着说:“年老说啥子呢!这桌上都是贵客,啷个能收你钱噻!年老您慢走,我送送您!”
宝然爸愣一下,转身去看那僧人主任。大僧人却只是冲他们草草招招手,又坐回去品茗了,再不搭理人。
宝然爸只好说了声:“多谢!”再不延误,抱起宝然随着小茶倌出来。一路走着,一边问他:“你们这里早晨几点开啊?听那位年老说,早晨也可以过来品茗的。”
小茶倌反映敏捷,身手灵活,一路闪过两只长嘴儿大铜壶,绕开三位手上卡满一大摞茶具的同行,不时冲熟识的茶客打个招呼,还没延长给宝然爸的答话:“我们这儿啊,从早晨五六点一直到夜里十一二点都有人!热闹得很!年老你既然约了人,明早六点半过来就正好!”
到了门口,小茶倌将父女俩目送出好远,嘴里高声叫:“年老慢走,有空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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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招待所,妈妈还没醒,依然烧着,总算温度降了些,没刚开始那么吓人了,睡得也牢固了许多。服务员秦大姐果真在屋里守着。宝然爸谢谢地再次谢她。
秦大姐不爱听他客套,直接问过来:“咋个样,找到那老鬼了没?他说些啥子?”
宝然爸第三次当复述员,细细解说一次。
秦大姐听了很兴奋:“认真,他认真喊你明天还去品茗?”
宝然爸再次肯定。
秦大姐兴奋地叫,幸好她还记得宝然妈在睡觉,压低了嗓门:“大兄弟,那就成啦!你明天一定要已往!你们的钱,这下有九成希望可以追的回来!”
宝然爸听了这话虽然很是欣慰,但照旧不解:“大姐,您怎么知道这样就能追回来?另有您说的这位……,看着也不像……”
秦大姐嗤笑:“你想说啥子?你想说他不像啥子?偷儿?”见宝然爸告饶地摇头,她又神秘兮兮地说:“老鬼他虽然不是偷儿!要说到为啥子他能办成这个事,照旧真欠好跟你讲!”
话虽这样说,可看她脸上的心情,明白写着:我知道就我知道快来问我啊!
天底下的女人最难做到的就是严守秘密,尤其是自以为只有她一人知道的别人的秘密。
秦大姐显然不是特例,等不到宝然爸追问,就自己说开了:“不外呢,横竖你们都是转身就要走的,说给你们也没得关系!”
这时见宝然打了个哈欠,歪倒在床上闭了眼,秦大姐示意要宝然爸先去看看那边轻咳了两声的宝然妈,自己过来帮着宝然脱了衣裳躺好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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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妈只是梦中呛了一下,并没有醒。宝然爸又过来在宝然身边坐下,听秦大姐继续讲。
“外面的我不晓得,在我们这个地方,偷儿们得手的工具,有规则都得留过一晚,没得人寻到才气处置。像这次这样,失主要是能找对了人,牵起了线,那工具都是拿得回来的!不外也只有一个晚上,过了今晚,天王老子也没得措施!我也是很久以前,无意当中知道那个老鬼帮人办过这个事,才想起要催着你去试一下。他这小我私家,好了啥子都好说,欠好了,翻起个眼睛不理人!你们运气好噻,已往一问他就爽快应下了,大兄弟硬是会服务的!”秦大姐话里夸着宝然爸,语气里却明白透着自得。
宝然爸多上路啊,立刻奉承:“照旧多亏了大姐!见多识广,又这样儿的古貌古心,否则我们在这儿两眼一摸黑的,还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秦大姐得了表彰,话音儿里听着都要飘起来了:“你还别说,我这小我私家啊,没得啥子能耐,就是好管个闲事!要搁在平日里,说不起还招得人烦噻!好啰,不跟你烦琐了!我看娃儿都睡着了,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早些困下噻!”
送了秦大姐出门,宝然爸又看了一回妈妈,黑黑暗靠在宝然身边出了会儿神,这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