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中途上车的人许多，刚一运行平稳，便有大批的旅客扛着包拎着箱的一节节车厢挨个儿扫视，不时的有人问：“这儿有人吗？”再或者：“您到哪儿下？”
这样儿的都是比力有经验的了，大多的人只是拖着行李埋头随着大流走，自己也不清楚要到了哪里才气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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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大胡子抱过宝然，大模大样攻克着两人座位，对前来问询的人一一摇头，到最后挑了个看着洁净顺眼的独行老者让他坐下了，自来熟地招呼：“老人家您这是去哪儿啊？”
老者是个很随和的人，答道：“成都。”
“哎呦！那可好，咱这在座儿的都一块儿的啊！听您口音这是回家啊，您家四川哪块儿地？”
“阆中。这不是过来看看儿子嘛？他单元又不放假，我只好自己个儿回家守到老婆子去过年！”看起来这个老人也是个多话的。
彭大胡子喜欢，“阆中好地方哎！仙境古城，哪个不晓得嘛！您家是市里的村里的？”
“市里的，老爷爷开始到现在第五代了！”老人口气颇为自豪。
“阆中市里多清闲，您家儿子啷个就跑到兰州来？屋头另有没得其他子女了？”
“就是说噻！家里另有两个，这是个幺儿。找的吧也是个四川婆娘，偏生两个都跑老远到兰州上班，不晓得咋个想头，没得法子，喊都喊不听！我一恼火，随他们去！腿长到自家身上，爱往哪跑往哪跑去！”老人拍腿慨叹。
两人说着话，彭大胡子已经不知不觉全改了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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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妈离家十余载，平日里只操一口川味儿普通话，这时乍闻乡音，很是回味了一阵儿才转过神儿来，张嘴问候：“老人家好！您是阆中的是吧？和我家很近啊，我家广济的。”
“哦？那是近的啰！妹娃儿你这是……”老人一口土腔，细细审察宝然父女，“回娘家去噻？”
“是啊是啊！”妈妈连连颔首。
“你这是在外头很久了？听到起家乡话都不会讲啰！”老人问。
妈妈微微笑，脸上似喜似忧：“算起来，有十三四年啦！一直没回去过，也不知还认不认得家里的路了……“
“喔唷！那你才多大点就出来啦？你这是把家安到外头去啦？对喽，还没得问你们这是打哪里过来的？”老人惊讶地问。
“我们一家都是XJ建设兵团的。我出来时不大到十七岁吧，也不算小了，其时一起进疆的老乡里头，有好几个比我还要小呢！”妈妈回覆。
“这是你家老头娃儿吧？你是四川哪块的？”老人又问宝然爸。
爸爸笑笑：“您好！我不是四川人，我家上海的。”
老人又惊叹起来：“看看你们两个，一个东一个西，咋个就跑到那么远碰到一起做了一家人！”
爸爸妈妈会意而笑，彭大胡子凑趣说：“要不说叫缘分来！说欠好人家是上辈子约好了的！我讲的对差池啊？哈哈……”
宝然妈被打趣的有点欠美意思，宝然爸却坦然应和：“年老讲的对！也许啊我们俩这真是上辈子约好了的！”
“对头！对头！”老人高声肯定着：“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啊，那都是老天早都注定好的，不管你是天南地北，山高水远，到了（liao）该到一块儿的谁都分不开！不仅是这伉俪家人的缘分，另有人这一辈子，唉！该怎样就是怎样，该到哪儿就是到哪儿，再怎么样的算战略划，都挣不外老天爷去！”
宝然爸就微微笑，这话他可还真是欠好接，也不想接。
彭大胡子没什么忌惮：“老哥讲的对头！就像我吧，想当年征兵入伍，原想着扛个枪打个仗，再不济站岗巡查守个边疆，也是好威风的。谁承想进去就是个铁道兵，扛的是风镐，打的是隧道……”
大伙儿都被他给逗乐了。
“厥后啊，”彭大胡子继续说：“随着铁路东一头西一头地跑，年纪老大了也没个女子愿意跟，还想着一辈子就要打王老五骗子了，谁晓得施工路上救起个出来讨生活饿晕了的女娃儿，居然照旧同乡，就这样也算有个家喽！队伍上照顾，给她在家乡小站部署个事情，现在我也退伍转业了，唉，土里刨食出生的两个乡巴佬，都吃上民众饭了！这次回去，可算是叶落归根，以后守着老婆娃儿，有得好日子过啰！”
大伙儿又笑，老人笑得咳咳着说：“土老帽儿不懂装懂乱用词儿，你晓得啥子叫个叶落归根？”
彭大胡子嘴硬：“我咋个不晓得？不就是人老了老了都要寻根归宗，葬入祖坟，我不回家还能去哪块儿嘛！”
老人自得地摇头晃脑：“说你不晓得还不平气！你要论根儿？整个咱们SC省就没得几个是根生土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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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周围几人的注目，老人接着说：“就拿你家来说，你家川南哪块？璧山是吧？璧山彭姓，十有八九是湖南已往的，不信回家问问屋头老人！”
宝然爸思忖着问：“您是说……湖广填四川？”
“是啰！你是念书人应该晓得这个典故。”话虽这样说，老人显然不想被人抢了风头，自己接着慷慨激昂地讲古：“话说当年明末清初，张献忠剿四川，张献忠晓得吧？大西王！杀人王！把四川杀得那是千里无人烟，闹市过虎群！四川原来是啥地方？地丰水美，天府之国！那会成都府都没得人了，省会就设到了我们阆中。厥后清康熙乾隆年间，就从湖北、湖南大批移民入川，那会儿另有江西、广东、福建的已往，湖南湖北最多，就是湖广填四川。我们家祖上就是广东移已往的，家谱上都记到的！”
彭大胡子听到这儿兴奋地接过话：“老哥您这么一讲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说法！不外我听到的有些纷歧样，没那个什么西王张献忠什么事儿！说是当年康熙爷，听说川民血性彪悍，不信啊！他就微服私访到了川中，肚子饿了在一家小店打个尖。川菜辣呀！水土不平吃坏了肚子，内急忍不得钻了草丛，解决完了才想起没得草纸，顺手捞了身边一把大叶子草去擦，哪晓得那是一把荨麻，一下子就把个天子屁股蜇得又肿又痛，起了泡泡！康熙其时这个气啊！心说都讲川人刁蛮，果不虚传！村妇小民就敢在饭里下毒，害我跑肚，现在连个草叶子都市伤人，可见民风顽劣，由来已久，被及草木！”
说书先生彭大胡子喝口茶顺了口气，接着讲：“再说康熙这一气啊，天子一怒，横尸千里！就这样把四川杀了个干洁净净！”
说到这儿一拍桌子：“事后一想他又忏悔了，这人都杀完了，谁给他种地啊？四川那是产粮大户啊！于是就大笔一挥，发下圣旨，移民入川！这移的都是啥子人啊？流民，强盗，钦犯！要不是这些人，那时候荒山野水，四面白地的，也没法子活得下来！所以说现在的四川人哪，比以前更要强横桀骜，那都是祖宗传下来骨子里的激情硬气！”
各人听得有趣，都笑起来。老人打趣地问大胡子：“说说看，哪个像强盗，哪个像流民？”
各人轰的又笑。
彭大胡子一本正经：“老哥你嘛，斯文端方，肯定是那会子笔墨犯禁打成钦犯的文人子女！否则哪里就世代居了阆中？那儿都是些有学问的呀！我家祖上，脱不了强盗流民，看我就知道，天南海北地昏吃昏喝，土坷垃都养的活，贱命活得长啊！”
这人讲话真是有意思，满座厢的人都随着笑语连连，浑然不觉旅途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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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了一会儿，彭大胡子问宝然爸：“上海人，你是知青，读的书多，你说说到底是咋个回事儿嘛？这缺德事儿到底是哪个干的？是张献忠那个杀人魔王照旧姓康的那个秃脑壳辫辫儿？”
宝然爸想了想说：“这个很难说。据一些明史资料纪录说是张献忠见清兵入关，自己坐不了天下，爽性回手屠了四川。可是这些纪录的文字都是清朝所出，真实性有待考究。民间既有康熙帝屠四川的传说，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我小我私家的看法，应该是四川地理位置特殊，乱世交替的时候容易被人垂涎盘据，多方力量恒久在那里角逐争战，造成人口的大幅度淘汰。不外——”
说到这儿笑笑：“究竟咱们现在谁都不行能亲眼看见的，我这也只是个推测而已！”
劈面两人连连颔首：“哎！你这样一说还真有几分原理，念书人就是纷歧样！”
宝然妈偷偷望着自己的丈夫，一脸的崇敬自豪。
一直安平静静坐他腿上听古的宝然听见这话，悄悄抬头看他一眼，心里不满地嘀咕＜央绕前世自己小学的时候，老爸也给讲过湖广填四川的故事，不外那时自己听到的明白不是这其中肯谨慎的推论，而是那个荒唐诙谐的彭大胡子版本，看来是被当小孩子哄着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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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只听列车广播，宝鸡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