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芳草，章晗忍不住伸脱手去，摩挲着那张虽说不得秀丽，此时却显得极其温润的脸，眼睛不知不觉地红了。
呆在顾夫人身边的六年，她接触到了别说一个寻常小家碧玉，就连轻易男子也不行能接触到的世界。她知道了古往今来有几多英雄好汉，几多巾帼烈女。她随着那些各有一技之长的师傅先生，学会了许多工具，所以，她没法认命，更不愿认命。所以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她也竭尽全力从张昌邕身边逃了出来。
此时现在，她对芳草说这些，并不光单是机心，是想真的给这丫头一个选择。以免未来她一意破釜沉舟，自己挣不开那张大网，到头来还连累了别人。
“傻丫头，不要随随便便豁出去，如今事情还没这么严重。”
章晗放下手微微笑了笑，随即就把芳草拽了起来，又递了一块帕子已往。见芳草背过身去使劲擦了擦一下眼睛，旋即才顶着红红的眼圈转过身来，她便笑道：“转头打一桶水好好敷一敷眼睛，否则这样出去别人还以为你刚挨了骂！”
“只要女人还要我，挨几多骂我都不怕！”
“你呀！”章晗见芳草那执拗的样子，不由得莞尔，随即才正色说道，“你之前说在隆福寺后街口见到那小我私家，刚刚我躺着思来想去，觉得你今天遇到的那小我私家，十有八九是我家当年的邻居，和我爹我哥哥一块在军中的。”
见芳草满脸讶异，要作声时慌忙双手捂住嘴，随即又放下手双目清澈地看着自己，她不禁暗幸自己没看错人，顿了一顿就说道：“等后日轮到你出去的时候，若是再见着今天那小我私家，你就说旧日邻舍问他，当初为什么上树掏我家鸟窝，倘若他有反映，说是那鸟窝不是他掏的，你就问他从哪儿来，阿爹阿兄可好？”
芳草连忙重重颔首应了一声是，却仍是重复了一遍：“女人让我带话说，旧日邻舍问他，当初为什么上树掏我家鸟窝？要他的这样答，再问他从哪儿来，阿爹阿兄可好。”
“对，若他另有什么话，你就带进来。但记着，不能夹带工具！”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他怎么说，你只道是府中有规则，不能资助捎带任何工具！”
“可是女人，万一他捎来了您爹爹和年老的信，又或者他们让他资助捎带什么要紧的工具，我带进来岂不是方便？您放心，我不会让人看见的，而且就算被人搜到，哪怕别人再怎么逼问，我也绝不会扯到您身上……”
“侯府规则大，有些事情可大可小，若万一别人紧盯着你，和外头男人说话顶多是个不检核的罪名，可往内宅夹带工具，私相授受四个字压下来，兴许就真的可以要了你的命！”看着芳草那懵懂的样子，章晗知道她多数不明白什么是私相授受，也不想解释，只是沉声警告道，“总而言之，不管此人也好，其他人也罢，今后但使有人要你传什么工具的，你一概严词拒绝，以后告诉碧茵也是如此！”
尽管另有些似懂非懂，可芳草知道章晗是真的为自己好，因此立即一口允许：“是，女人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一定这么嘱咐碧茵！”
越日一日无话，等到第三日午后，芳草樱草和两个仆妇再次出门不多久，章晗只听到外头消息徐徐大了起来。尽管听着声音是从前头寺院那边传来，却不是后街，章晗仍是差了碧茵出去打探，结果碧茵回来禀报说，是有宗室在前边游寺赏玩。她才松了一口气，刚刚到了屋里来的凝香突然失声惊呼道：“欠好，巨细姐到前头寺院花园里去了。”
张琪竟是不在？
章晗这才醒悟到自己只顾着记挂芳草那边，竟是忽略了张琪，惊觉事后就瞪着凝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姐姐竟是出去了？”
“是楚妈妈身边的刘嫂子……”凝香被章晗那酷寒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好一阵子刚刚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之前听见刘嫂子对巨细姐说，太夫人最喜欢这隆福寺花园里养的菊花，眼看九九重阳就要到了，酿一些菊花酒是最好的，巨细姐若亲自已往讨要，那些僧人肯定会肯。又说那里素来只接待官宦人家的女眷，就带着巨细姐已往了。”
“巨细姐去了，你怎么不随着？”章晗声音越发严厉，见凝香满脸不自然，她知道这丫头虽不晓得张家那一番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戏码，可也因为随着宋妈妈耳濡目染，对张琪基础没几分敬重，因而站起身之后，她就冷笑说道，“别以为有宋妈妈就可以为所欲为，如今前头来了宗室，若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别说一个宋妈妈，一百个宋妈妈也救不了你！”
等叫了碧茵出屋子，她就招手示意人上前来：“你可探询清楚了，是哪里的宗室？”
碧茵想起那小沙弥支支吾吾不愿明言的态度，自己拿了武宁侯府的招牌出来也似乎满脸为难，她便为难地摇了摇头道：“女人，我是叫了个小沙弥问的，平日精舍这儿伺候的人多，今天可只见他一个，人慌张皇张的，什么都说不清楚。”
听到这里，章晗沉吟片刻，直奔了楚妈妈的屋子，正好迎面见一个仆妇满面狼狈从里头出来。她瞅了人一眼就认出是和之前凝香所说的刘嫂子同住一屋的仆妇，她本想叫住人问两句，可转念一想照旧不越俎代庖的好，见人行礼，她就微一颔首跨进门去，见楚妈妈坐在当中的椅子上，脸色很欠好，她就上前屈了屈膝。
“楚妈妈。”
“晗女人？这怎么使得！”章晗每次见自己一定施礼，楚妈妈起初惊奇，徐徐便喜欢起了她这谦恭做派，连忙上前搀扶起她就问道，“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坐？”
“楚妈妈，听说前头来了宗室？”见楚妈妈面色不自然，章晗便低声说道，“我听凝香说，姐姐听刘嫂子说太夫人最喜欢前头小花园中那菊花酿的菊花酒，所以听说那边鲜有外人去，竟是一小我私家到那儿采摘菊花了。”
“什么！”
楚妈妈马上勃然色变，霍然站起身来。平时人到前头去没关系，可偏偏前头来那么两位主儿！满京城尚未封藩的皇子不少，年长封藩皇子打发来京城朝见天子入宫念书的皇孙也不少，可如今在前头游寺的偏偏是和自家有龃龉的那一家！听说这两位中年长的那个在封地也是桀骜不驯，今天万一出点事，哪怕就是闹到皇上跟前他们领了不是，可表小姐怎么办？她在太夫人面前可是打了包票的，闹失事情来太夫人伤心，她就是死了也不能谢罪！
那个刘氏……记得是威宁侯府二小姐顾拂乳娘的妹子！
见楚妈妈面色数变，到最后竟是露出了几分惊慌失措的颜色来，章晗只觉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原以为楚妈妈是太夫人跟前的红人，对此事总能有些措施，如今看来，这前头的人竟不是一丁点棘手！权衡一阵子，她便把心一横问道：“妈妈，我只问一件事，前头来的到底是何方宗室？”
事到如今，楚妈妈也无心隐瞒，伸出了两根手指，随即叹了口气说道：“是秦王殿下家的洛川郡王和延长郡王。”
章晗从前随着顾夫人的时候，依稀听说过，武宁侯曾经随着那位秦王殿下一块征伐鞑子，还因为军功闹过龃龉，尽管最终这事情压下来了，可两家的梁子也算是架下了，之后林林总总冲突不停。顾家看似那样的声势，但侯爵再尊贵也比不外亲王，更况且如今那边来的是两位郡王，自己这边却只是侯府的外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狠狠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再让人去探探！”楚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隆福寺每年收我们家那么多香火钱，若早知道有宗室来，总应该提前知会一声。今天这事情要是没个交接，从主持到监寺，那些僧人别想有一个好过！”
楚妈妈话是如此说，但章晗却知道她多数是说局面话。情知此时情势非同小可，她也不想扰了楚妈妈去做些兴许能派得上用场的部署，辞出屋子之后就径直向碧茵问道：“那小沙弥可曾提过，前头来了几多人？可净了寺？”
“只说来的是宗室，人多人少倒是不太清楚，但听说正在净寺……”说到这里，碧茵见章晗面沉如水，想到巨细姐在前头，她突然又惊又喜地说道，“倘若净寺，那些僧人是见过巨细姐的，应该会将她礼送回来……”
章晗不等碧茵说完就打断道：“别提什么礼送了！若是遇见那两位郡王，那还不如没找着她来得好……不外，就算姐姐没有在外头，他们保禁绝也会强行求见……”
皇族中人在封地就放纵惯了，到了京城难免带出昔日做派，更况且照旧侯府的对头！